圆圆
我生孩子晚,比女儿足足大了三十七岁。她偶尔会说:妈妈,你和我的某某老师的妈妈一样大哎。我故作淡定地笑,真的吗。内心却慌乱悲凉:我也是混到了长辈的年纪了呀。
年近半百,生命渐渐剩下的都是告别。身体在和更年期斗智斗勇。吃不下很多,睡不了很久,时常回忆起曾经的岁月,不敢制定过于长久的计划。几乎每天都会分裂出两种情绪,在“我可以再干五百年”和“我命不久矣”之中切换。就这样争分夺秒活着的同时,还要时刻记得,我,还有一个十二岁的小孩。
十二岁,不太好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又仿佛是一夜之间,我那甜甜的萌萌的,整天仰着小圆脸叫我、用崇拜的眼神看我、踢踏着欢快的步子跟着我、每晚睡前发誓永远爱我的天使,变成了一个四肢细长、眼神闪躲、对一切活物嗤之以鼻的小孩。我想写“魔鬼”,想想算了,好歹也是亲生的。
我也不记得这个小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了二次元。也许是十一岁的时候?我的大脑,正处在常常抓着抹布走进卫生间转了一圈又出去的阶段,所以,我是真的一点都记不得。但是我记得她的眼睛,会在谈论二次元的时候闪烁一种光芒。
这种光芒曾使我感到慌张。那是一团燃烧着执念的火焰。我想反对,也尝试阻止。她说,我学习成绩很好,我完成本职工作的同时为什么不可以有自己的小爱好。我无言以对。因为我下了班之后如果再有人问我工作的事情我也很有可能会打人。
那么,打不过,就加入。
我陪她一起追她喜欢的动画番,分析剧情,讨论角色。在这些交谈中,我渐渐地摸索出她的三观。谢天谢地,她冷漠外表的伪装之下还是曾经那个善良正直的小孩。虽然她会有些很乖张的角度,会对一些破碎而不完美的生物产生共鸣。可是谁又能没个年少轻狂呢。
我陪她一起去上海的二次元商场,探店,打卡。
我跟着她学习二次元的行话。我知道了二次元的商品叫“谷子”。每个动画番都会有很多相关的周边,这些就是谷子。谷子里有圆圆的徽章,她们叫它“吧唧”。应该是日语徽章的意思吧。去买这些周边的行为叫“吃谷”。
二次元有一种包叫“痛包”。价格便宜,材质普通,主要是有一块透明的塑料板,二次元们叫它扎板。因为这块扎板的存在,这个包才会痛,因为二次元们会将自己喜欢的吧唧扎在这块板上。吧唧背面回形针直接刺过去,你说痛不痛呢?所以我觉得痛包这个名字还挺贴切。
渐渐地,发展到痛桌和痛屋。其实就是把书桌和房间用二次元的谷子们全部装饰起来。痛倒是不痛的。但是一眼望过去,我有点痛,心痛,因为琳琅满目的都是我的钞票。
二次元聚焦的地方有很多角色扮演的人。他们会根据自己的喜好化装成各个番剧里的角色。我也会鼓励女儿和他们勇敢地集邮——这里的“集邮”是指合照的意思。
女儿也曾提出过想参与一次角色扮演。我帮她购买了假发和服装,她自己穿好后在镜子前自得其乐,但又被网上流传出的那些角色扮演的女孩子们在地铁里或者漫展上遭到辱骂的视频吓得不轻。我说妈妈陪你去吧。她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她说妈妈,为什么那些人那么愤怒啊,骂得好难听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孩子,我也不知道。
其实人的一生能记住的事情是不多的。对于很多事情的热爱也并不会长久。女儿现在的二次元热度明显下降了很多,回想起以前自己的疯狂会笑场。她说人啊,最不可思议的就是去年的自己。
瞧瞧这话说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也许我们每个人每天都会做些将来会后悔的事情,就这么不可思议又无可奈何地走到了今天,很多人在心甘情愿和迫不得已中选择了随遇而安。
我不会再年轻了,但是女儿会慢慢长大。她年轻她的,我老我的。我慢慢对付我的更年期,她可以二次元三次元四次元N次元。不需要互相理解,和平共存就好。
就像她对我说,妈妈,谢谢你给我很多自由。我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