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9月26日 星期五
秋菊 海港故事 和树聊会儿天 打明牌的人 憨态冬瓜情味长 一句“听不懂”勇闯天涯 东海夏冬轶事
第15版:夜光杯 2025-09-23

一句“听不懂”勇闯天涯

周慧

上半年,我怀着极大的野心申请了一个新西兰的写作项目。极有可能是面试那天我说“你们放一万个心,我一句英语都不懂,绝对不会出任何幺蛾子”的那句话起了作用,我得到了这个项目。

有人说用手机自带的翻译软件足矣,我也就一句都没学,英语停留在30年前全县最差学校里最差班级里的下游水平。有个同行懂英语,我自认当个沉默的行李即可,于是就这么出发了。和同伴会合后才知我有申报的物品,她们没有。奥克兰到了,我和她们兵分两路,得单打独斗了。我往申报通道走,柜台后果然是“老外”。我递过护照,他看了看,叽里呱啦说了几句,我说“啊?听不懂”。他重复,我摇头。他略显无奈,把电脑屏幕转向我。全是我看不懂的,而且还有一些需要填的空格。瞬间回到二十几年前的英文试卷,我用力摆手,说“听不懂,听不懂”。工作人员一再指着屏幕看我,仍然叽里呱啦。我突然想起手机里有翻译软件,我说“你等一下”。打开翻译软件,提示无网络,我摇头说“用不了,不行”。他用一种极为隐秘的表情叹了一口气,在护照上贴了个数字“3”,指了指通道。

检查行李的是个白肤女人,她从我只跟她笑没说话,瞬间判断我不懂英文。她边说边用手示意,行李箱需要搬到台上。行李顶格重,我试了一下,觉得可能会伤到腰,停下,准备换手。她说“STOP”,这个单词我懂,我想她的意思是她找人来搬,我便说“不用不用,我可以”,一使力就搬上去了,她笑了。打开行李箱后,翻之前她都先隔空指着,做一个翻的动作,微笑地看我,我点头,她才继续。检查完,合上。她准备叫人来拿下去,我笑着摆手,拍了拍胸脯。下一秒,我一手就把行李拿下来了,她笑了。

晚上,项目负责人带我们去餐厅吃饭,她问我一个人过关怎么样,我说对方说英文,我说中文加手势。她说你说中文啊?我说对呀,我只会说中文。我要不说的话,怕他们以为我是聋哑人,找个会手语的来跟我沟通。再说,办签证时并没有要求我懂英语,所以英语不是来这里的必要条件,语言不通是他们需要解决的问题,我不需要解决。我补充道。

她有点意外,有点佩服,也有点爽。她说这些年她时刻要求自己做到最好,语言、工作,待人接物克己复礼,就是想着在这里不能给华人丢脸,代价就是内耗,也经常紧张焦虑,她说她很羡慕我。我说,不要羡慕,我住在深圳郊外的村里,有时也会被村民嫌弃。如果我生活在这里,一定是那种人见人避、花见花落的人。如果人生可以交换,我愿意用很多代价来换取她的人生。

今早我们住的农场有车进来,这是稀奇事,因为几天来我没见过任何一个人一辆车。我跑到露台,一辆工程车停在屋旁大树下。一个胡子帅哥下车跟我打招呼,我除了听懂了“哈啰”之外一无所知。我就那么笑着,被太阳晒得暖暖的,像一个微笑的雕塑。

一分钟后,我通过他句尾上扬的语调推测他在向我问话,我记起负责人说这两天有人会来砍树。我大声喊:“YES,OK!”但发现他还说,我又喊:“你们砍树,砍树啊!”鸡同鸭讲,我做了一个砍树的手势,他懂了,笑了。胡子帅哥身上挂满工具,手脚并用往树上爬,迅捷得像一只松鼠。树下还有一个帅哥指挥,他左走右走,决定哪根树枝要砍。他们就某几棵树枝达成共识后,胡子帅哥一连几分钟不停动作,一把弯刀极锋利,手腕粗的树枝像切菜一样轻松,手起刀落树枝掉,割完一根换挂绳移到另一个树杈,熟练得几乎有节奏。

我痴迷地看了近一个小时,看到一棵树从繁茂到疏朗,到收拾干净载满一车厢的树枝离去。我想听他们讲什么,我想参与对话,我更想站在树下就某根树枝的去留表达自己的看法。我第一次为不会英语而懊恼焦急,决定这几天学几句口语。过两天,还有来修草坪的、来赶羊的。但也只想了一小会,回屋的路上就把这个决定抛到脑后了。我想,剪草工来了,我依然做个微笑雕塑也很好。不会英语,勇闯天涯,做一个沉默的欣赏者,也是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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