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者

陈丹燕

将一本书握在手中，与它安静独处，阅读并翻到最后一页才闭合，本是个人生活中的清欢。在急速发展变化的社会中，这几十年来，已从人们生活中高尚的精神享受转变为一小部分人的所谓坚守。而本书的作者却是这样做的，做了许多年。

当然因为她的工作，她需要读一些新出版的书，然后为其中一些写书评。但如果要一口气将自己在阅读中的所得写成九本书，却也不是坚守就能做得到。

我想更多的是喜欢。姚峥华一定是个喜欢在书中经历别人的人生，观看别人的故事，分享别人的视野，感受到与别人的共鸣的人。当然能找到经得起这样读的书并不容易，年纪越长，越不容易。书这样东西，就像酒一样，会喝酒的人越发挑剔，因为不光体会得到酒本身的优劣，也体会得到自己内在的所需。姚峥华会在阅读中找到自己，找到自己想要说的话，想要发出的和声，这和声就是她写下的书评。

作为一个被她写了书评的作家，我是因为她的书评，方才知道自己可以与她做个朋友。

其实在读到这本书之前，我并没读过姚峥华写的其他书评。这次才读到，原来她读的许多书我都没读过，她提到的一些作者我也并无私交。站在她的立场上眺望那些她写到的书和人，我觉得长了见识。因为先前有了她写我们作品的书评，所以就知道她阅读阅人的能力，所以就信任地跟着她去读了。有时候做个朋友的标准，就是彼此交换对书的看法。在我年少时，能交换书来读的人才会是朋友。那时也许读过怎样的书都是秘密，因此分享对一本书的看法就成了一种接头暗号。暗号对上了，那就是朋友，而不是熟人。姚峥华写书评，在我看来也是在与读者对暗号，带着一点点孩子气。

而且我也猜想，这个人过的是一份书斋里安静的生活，在深圳不容易建立这样的生活吧，可见这是真的喜爱，也是真的运气。我自己生活在上海，也常常有人对我感叹一句，在上海过安静的书斋生活不容易吧。但从自己的感受出发，能安静地一握在手，倒是都会城市才能提供的自由选择，这是运气，并不是寂寞，不是辜负了许多机会与欢聚。我能认得出一个人身上被阅读养起来的安静。

现在我们看到的，是她的第九本书。我猜想姚峥华会写完她的第十本书，因为一个人的生活方式不那么容易改掉。（本文为《书人久长》序，姚峥华著，浙江大学出版社|启真馆2025年10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