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25日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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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版:夜光杯 2025-10-22

每一个都回答,永远

周慧

八月和九月,整整两个月,我不在家。现在,我回来了,整日在屋里待着,傍晚进山或下去到海边,清晨和夜晚待在阳台,久久地。

我不在时,邻居帮我打理家。一只猫,几株植物,空房间。我从不过问家里怎样,猫好不好,门窗漆了什么颜色——我全然交给邻居改造我的家。邻居问我想不想家,我说我喜欢我的家,但不想家。

两个月前当我关门下楼那一刻,我便把家,我在这世界上唯一拥有的空间留在了原处。十几小时后,我在万里之外的冬天,整理完衣物和床,我站在阳台,眼底一大片鲜绿草地、池塘和黛色松林,我瞬间进入一段仿佛没有过去般的新生活,但像在家般安宁、自如。

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如何回答“家在哪”。十几年前我不假思索,有父母的家才是家,无论地理、物理空间还是情感,没有第二个答案。而我在深圳的住处都是临时居所,我会说“我租的房子”或“我住的地方”,不称它为家。后来,父母先后离开,家空置几年后租了出去,我最后一次进去,只有墙壁还在原来的位置。那一瞬间,我明白,家从此以后只存于记忆。

十年前,我开始把我在深圳东部村里租住的房子称为“家”。十二年前,我刚搬来只是把它当成临时居所:一个二手旧床垫放在地上,没有床架;捡了几个废旧轮胎,找了块玻璃架着当茶几;没有洗衣机,简单衣服手洗,洗不动的凑一堆抱去邻居家洗;卧室窗帘颜色太浅不遮光,睡到清晨亮醒后随便抓件衣服盖在脸上继续睡。

那时并非有多穷,置办简单家私和电器的钱其实有,但我就是过得特别简陋。现在想来,似乎我在刻意维持“临时”,好给命运提个醒,为了倒逼我的命运之神看不过眼,嫌我埋汰,算了,给你一个扭转的机会。机会果然来了,住到村里一年多,有个市区的工作邀约,那时生活开始窘迫,自我价值感也跌到低谷——我不在乎对社会有没有用,但对自己没用这件事很难跨过去。我接受了这份工作。

工作地离村里很远,要住到市里,我瞬间有被沙土掩埋到脖子的窒息感,几乎同时,我突然生起对村里生活深深的眷念。我申请推迟两天到岗,那两天,我不停看山看海,与邻居依依话别,心中便跌宕着强烈的不舍。我害怕一旦回到市区,就再也回不来村里——我们有些邻居就这样先是暂时回市区,渐渐很少回村,最后把房子退了彻底回到市里。村,我需要回到村里,日日回来,长久地保有我在村里的生活。

最后我借了四万块,买了一辆二手车,住在村里,每天清晨出发,上高速,一路飞驰,熬到下午三四点,告诉自己几小时后就能远离这一切,就能回到村里被彻底接住。后来,企盼从中午就开始,时时想着工资也无法抵消日间的烦躁,三个月后,我辞职。

辞职后,我把市里住处的书和生活用品全搬过来,家具搬了一部分,市里的房子租出去。从此,我明白,村里的居所就是我唯一的家。虽然只有我一个人,那也是家。我慢慢改造它,买了洗衣机,添了床架,正儿八经的茶几,窗帘也换成了遮光窗帘,把堆满杂物的房间清出来做书房,也是第一次开始洗抽油烟机。十年来,我再也没有生活在其他地方的想法,同时也没有了任何工作,我搬了两次家,都在同一栋楼里,像一棵树在原地感受四季繁茂。

现在,我住在顶楼,我有一个大阳台和六扇窗,一扇朝东看日出,三扇朝南看海晒冬天的阳光,两扇朝西承接下午和傍晚的阳光。月亮与太阳的路线一样,夜里月亮好时,我会关上所有的灯,让月光进来,走路都蹑手蹑脚,生恐惊动月光。

这些天我一直待在家里,别处已进入秋天,但这里还在盛夏,海很蓝,植物茂盛,还经历了一个完美的满月。我对这个家常怀感恩,觉得它的美好超出了我的运气和实力。留下来,我对海说。留下来,我对月亮说。留下来,我对自己说。每一个都回答,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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