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洁
《沉默的荣耀》从开播起就引起议论。剧中地下工作者执行各种任务的时候往往毫无敌情意识,一举一动都让人着急。我方人员缺乏工作经验,敌特却神机妙算,剧情本来就是必然地走向四位英烈的慷慨赴死,再加上一再出现的令人窒息的牺牲、误解、叛变,很多人看着看着会有“不忍再看”之感。
这里有一个关键的概念需要厘清。因为是基于真人真事的作品,所以《沉默的荣耀》剧方一直在戴着脚镣舞蹈:真人真事的基点不允许《沉默的荣耀》成为爽剧,它也不具备一般的谍战片(剧)柳暗花明的传奇性。它甚至不是一部谍战剧,准确地说可以把它归类于英雄演义。章学诚曾言,《三国演义》是“七分实事,三分虚构”,此语直抵“演义”的本质。《沉默的荣耀》就是这样一部以“吴石案”的来龙去脉为原型的演义作品。
现在我们要讨论的是,这部其实很难拍得好看的英雄演义剧,究竟是如何拍成“另一种”独有的好看的样子的呢?
内核
作为演义剧的《沉默的荣耀》,首先要讲清故事的“核”。就是那个舍生取义的英雄故事。
第一集中,吴石决定赴台继续潜伏,他说:“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最后一集,他面对战友和知己陈宝仓将军说:“既如此,便如此。”这就是贯穿全剧的一个完整的呼应。从一开始,主人公就坦然迎向那个绝少胜算的结局。这就是中国古话中说的“君子喻于义”“士不可以不弘毅”。
《沉默的荣耀》选择了一个不易演义的沉重事件展开叙述,这也是一种不避艰险,和主人公的人生选择是同频的。但是,祸福相倚,这一内核既阻滞了电视剧本来可能的“好看”叙事,也在另一个极端成全了它。一方面,故事太沉重,几乎无法改写,它如利刃一样刺向历史的伤口,让人“不忍看”;另一方面,故事叠加了马场町刑场的罪恶枪声,这枪声隔了75个春秋才传回我们耳畔,这不由得让人“必须看”“不得不看”。
外衣
虽然是讲谍战故事的,但是这部剧的着力点不在谍战。很多观众积年累月看了各种各样的谍战戏之后,自以为深谙一切谍战大法,对剧中吴石、朱枫他们的笨拙甚至有些“外行”的谍报行为心感焦虑。
这里有一个严酷的道理,就是谍战虽然是历史进程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但是谍战戏首先是通俗文艺,它会追求一种爽感。而爽感和演义要求的“七实三虚”的原则是悖反的。尽管如此,《沉默的荣耀》毕竟是讲情报战线的故事的,它天然地披上了谍战的外衣,在讲述情报故事的时候也必须使用一些谍战戏的套路。
我觉得这个剧集中用得最好的一个谍战叙事就是吴石被构陷盗取“海东青”计划书的那几集。这个利用指纹伪造证据的事情是有的,它发生在吴石被捕之后,毛人凤没有给吴石定罪的铁证,就利用美国的设备伪造了吴石的指纹。这个事情在电视剧里被挪到了前面,这就是历史演义的正常操作吧。精彩的是吴石被软禁在办公室里接受审查并且最终用一张菜单传递情报、给自己翻案的情节安排,它借用了经典的苏联谍战剧《春天的十七个瞬间》中施季里茨被缪勒带到地下室审查的困境叙事,和深受《春天的十七个瞬间》影响的朝鲜谍战剧《无名英雄》中俞林和顺姬同时被克劳斯囚禁又先后脱身的困境叙事。
渲染
《沉默的荣耀》写的是东海小组的潜伏和殉道。在庄严的、引人深思和令人痛心的宏大主题之下,作为潜流的是叙写家的温暖、儿女情长、求团圆而不得的人间悲剧,无限的柔情铺展。
于和伟亲自写了这首柔情似水的歌曲《团圆》:
月亮好美 大海好静
妈妈在唱歌啊 哥哥在捉虫
从第一集姐姐教弟弟写“家”字开始,到最后一集侍女阿兜锁上了吴公馆的大门,“家”的次主题在“国”的大主题之下一直若隐若现。这构成了这个悲壮的英雄演义的一层更加沉重的背景。
剧中,除了陈宝仓的家人没有出现,吴石、朱枫、聂曦他们的家庭无不在风雨飘摇中破碎,这也是自古以来英雄叙事的一种方式。但是因为这里涉及一个更重要的话题——台湾,因此“家”和“回家”的含义也就更加深邃和隽永。
小钱牺牲后,他相依为命的妹妹义无反顾地跳入海峡,游向大陆。卫兵说她是叛逃,要举枪射击,被吴石阻止。他含着泪说:“她只是想回家!”这时,镜头推向正在奋力游泳的女孩,一段字幕叠加到她越来越小的身影上:自1949年5月台湾地区颁布戒严令以来,沿海地区几乎每月都有人冒险尝试横渡海峡,只为回到对岸的家……
就这样,《沉默的荣耀》用一些无法团圆的“家”的故事温柔并且坚定地讲清楚了团圆的意义,和“东海小组”以及更多的没有来得及讲述的负有同样历史使命的情报人员的工作的意义。他们虽败犹荣,他们的沉默就是他们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