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1月10日 星期一
宿碧波岛 荷塘那一束光(油画) 作者和读者 感恩每一份善意 半路 自重 数字社交
第10版:星期天夜光杯/夜光杯 2025-11-09

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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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情

大约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深秋,那时,我在西藏军区文艺创作室任专业作家,我的工作除了文学创作之外,便是接待前来西藏部队采风的军内外作家。这次,我要陪同一位北京的女作家,前往亚东边防哨所采风。

我们乘坐北京212吉普与初升的太阳同时启程,从拉萨出发,与满天的夕阳同时到达位于亚东县城的团部。第二天去哨所前,战士搬来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放在车上,那是哨所官兵的精神食粮。当年,信件是边防官兵与亲朋好友联络的唯一选择。哨所没有邮车抵达,因此,一封封家书从四面八方汇集到团部,凡是去哨所的车辆都要肩负送信送报的邮车职能。而每年的11月至来年5月,长达半年时间,铁打的营盘进入铁打的封山期,流水的兵收不到流水的信。现在已经临近封山期,今年不会再有车辆去往哨所,我们的吉普附带成为当年的最后一辆邮车。

车窗外掠过平铺的苍凉和高耸的冷峻。行程刚刚过半,前方公路出现了塌方,巍峨的山体被一股洪荒之力撕开了一条20多米宽的巨口,一半路基坠落高高的山底,剩下的一半路基堆满乱石烂泥。我主张返回,千万别冒险。女作家说,很快就到封山期了,不能让哨所官兵明年才看到那些信。对于哨所官兵来说封山达六月,家书抵万金,别说路塌了,就是天塌了也得把信送到官兵手里。

那就闯过去!老张紧握方向盘,驶向那段塌掉一半又被土石占去一半的路,上演惊心动魄和险象环生。

吉普摇摇晃晃慢慢前行,车身时而左倾,时而右斜,女作家发出阵阵恐怖的尖叫。老张一会儿急刹车,一会儿轰油门,排气管里咳出阵阵黑烟,吉普车两次熄火以示抗议。老张第三次下车察看了车况和路况之后,上车猛踩油门,吉普车如同一头暴怒的巨兽,一跃而起,飞过最后一处险关。女作家浑身颤抖,吓得如一摊烂泥。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陡然看见她的牛仔裤湿漉漉的。女作家也发现自己吓尿了裤子,好在她带有换洗衣服,用另一条牛仔裤救了急。

到了哨所,几十个官兵蜂拥而至,围着吉普车既是欢迎我们,又是期待他们盼望已久的家信。女作家没有直接把信交给他们,提出由她分发。她打开麻袋,抓起一摞又一摞信件,每念一个名字,就有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到!”从人群中立即伸出一只手接住贴着邮票的幸福。操场上接连响起不同地区的口音:到!到!到!到……最后一个“到”终于掏空了麻袋。那些拿着家信的战士一个个散去,迫不及待地享受家书带来的激动、快乐、甜蜜甚至不安。女作家露出满足的笑容,比他们还开心。

女作家在哨所采访了四天,满载而归。我到哨所的当天便给团部打了电话,通报了公路塌方,团里派挖土机及时挖出了一段临时路基,我们的吉普得以平稳通过。女作家全然没有来时的恐惧和尴尬,自嘲式解读她的胆小和勇敢:“胆小是我的天性,勇敢是我的任性,我哪怕吓尿裤子也要坚持去哨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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