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1月11日 星期二
狗戴帽子 在安阳曹操高陵 偶得 不用登临叹落晖 吃面的缘分 老罗
第15版:夜光杯 2025-11-11

不用登临叹落晖

徐少平

重阳这天,我回到了老家。

车停在村口,独自往里走。到了村西头那座桥,一抬头,西天正铺开漫天晚霞。不是单纯的朱红,也不是纯粹的金黄,倒像是哪位画师调和的五色彩锦,说不出的温润与好看。霞光铺洒下来,村里的屋瓦、眼前的老巷、槐树榆树的梢头,都镀了层暖融融的颜色,连脚下灰蒙蒙的水泥路面,也仿佛带上了旧梦的温度。

我一向偏爱这样的夕照,它虽没有朝阳那股喷薄的劲儿,却格外宽厚从容。一日将尽,万物都将安歇,刚才心里那点属于重阳的萧索,也跟着淡了。

桥头不远有座凉亭,名“思乡亭”。只见两位白发老人并肩坐在石凳上。老太太轻轻哼着歌,听得出,是扬州小调《拔根芦柴花》。嗓音有些沙哑,吐词也有些模糊不清,调子却还是那个婉转的调子。老爷子仰头望天,慢慢抽着烟,烟圈在夕阳下一圈圈散开。霞光下,灰白的头发化作了温柔的银红色。他们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和这巷子、这晚霞,融为一色了。

我放轻脚步,生怕惊扰了这份宁静。走过他们跟前时,老爷子忽然站起身:“大少爷回来了。”我一怔。这样叫我的,都是我父亲那一辈的老人。再仔细想想,才认出是村里的徐大伯老两口,赶忙上前握住他们的手,连声叫着“伯父伯母”。记得他们原来住在田边,紧挨着我家的自留地,我小时候常去串门。快十年不见,头发都已花白了。

大伯拍拍我的手说:“你大妈耳背,牙也掉光了;我眼睛也不中用了。如今不住田埂边了,孩子看我们孤单,在庄上盖了新房子,这儿热闹。我们常在这儿坐坐。”他微笑着指向天空,“你看,这天色,真好看哪。”

我原以为会听到关于年迈体弱的叹息,可一番交谈,他们话里没有一丝“近黄昏”的怅惘,只有对这晚霞纯粹的欣赏,对生活的满足。我心里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古人登高望远,见的是“无边落木萧萧下”,叹的是“万里悲秋常作客”,而眼前这两位老人,无需登高,只在这寻常巷陌里,便看见了生命中最美的晚景。“真好看”三个字,那样朴素,却比任何诗句都更让人安心。

告别大伯大妈,沿小巷往东走。不到二百米的巷子,我边走边与巷子里或坐或站或散步的快乐老人交谈,不知不觉,走了十几分钟。西天的霞光正渐渐收敛,化作蒙蒙的茄紫色。几缕炊烟从农家院里袅袅升起,风里飘来饭菜的香气。我转身往回走,心里平静而踏实。

这个重阳,虽然没有登高,我却觉得,仿佛到了一个比任何山顶都开阔的地方。哼着小调、静坐看天的大伯大妈,路边的老人们,他们让我懂得,老去不是走向苍凉,而是走进一片宁静的港湾,只要心里装着对生活的热爱,生命的每一个时刻,都值得由衷地道一句:“真好看哪。”

回到新建的书房,书架上方挂着上海文友题写的“谷雨书屋”横幅。打开台灯,光晕温柔地笼罩着办公桌上那盆茉莉。花开得正好,是浅浅的白,花瓣柔柔地垂着,发出淡淡的香,在灯下宛如一团朦胧的、带着香的梦。

中国人以“九”为至阳之数,“九月初九”两九相重,故名“重阳”。坐在灯下,翻开唐诗,读到杜牧《九日齐山登高》:“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叹落晖。”窗外的夜色渐渐浓了,思绪亦已晕染,但我知道,明朝的晨光,必然会是崭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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