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1月20日 星期四
莺歌燕舞(篆刻) 叶田去美国 在上海感受“宠物友好” 失去控制学会爱 故乡的那棵桂花树 第一次“上”兴化
第14版:夜光杯 2025-11-19

故乡的那棵桂花树

廖毅文

中秋节的前一天,我回到了故乡。踏进老城区那条熟悉的小径,远远地就看见我家门前父亲栽种的那棵桂花树。走近了,一股幽幽的花香袭来。只见满树细碎的金黄,藏在墨绿厚实的叶子底下,像是仙人无意间洒落的金屑,又像是在沉寂的夜色中忽然爆出的一树星光。

今年的桂花树比往年更茂盛了,枝枝丫丫,蓊蓊郁郁,像是一把撑开的巨大的绿伞,那香气便从这绿伞的每一丝缝隙间溢出来,氤氲着门前的这一方天地。

这棵桂花树是父亲在我入伍后的第10年亲手种下的,暗喻“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之意。那时,我驻守在南海边防代职锻炼,在部队里摸爬滚打,渐渐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军官。而父亲总是在信中鼓励我:“做人要像桂花一样,不争春色,却自有芬芳。”想来,应该是父亲把对远方儿子的期许,都借着栽种桂花树种进了这方天地里。

父亲精心栽种了这棵桂花树,又在丹桂飘香的季节里离我而去,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宿命,让我对桂花树有了更深的情愫和牵挂。听亲友们说,唯独在父亲走的那一年,这棵桂花树没有开花。

父亲离去已经8年,这棵桂花树又增添了8圈年轮,而我的心也经历了8年的风霜雪雨。我长久地思念父亲,有时候,毫无来由地心里一紧,那空落感伤的滋味便弥漫上来,就像这无孔不入的花香。

我循着花香,痴痴地寻找父亲留下的踪迹,心里默默地呼喊:父亲,您去了哪里?

花香引我至庭院,那把他常坐的藤椅,还在老地方摆着。椅脚的藤条有几处已经断裂,露出灰白的芯子,在清风里微微地摇晃。我仿佛看见,父亲正倚靠在椅背上,眯着眼,享受着午后的暖阳。他的膝上,还摊着一本翻旧了的文集。

花香引我至书房,旧书桌上,那方他用了半生的端砚,墨迹早已干涸,静静地卧着,像一只沉睡的泪眼。我仿佛看见,父亲那清癯的背影正伏在案前,就着一盏昏黄的灯,用一支狼毫,在信笺上缓缓地书写。

花香引我至卧室,门槛仿佛是一道时间的边界。门外,是父亲离去后潮湿的日子。门内,时光却仿佛被温柔的桂花香气凝住了,一切都还保持着他生前的模样。我静静地站在那里,让空寂将我包围。心底是那份沉甸甸的怅然,是一种弥漫开的、无边无际的失落。

天地如此广袤,又如此沉寂。父亲像是一滴水,蒸腾到了天空中;又像是一缕光,消融在黎明里,而我现在只能在花香里感受到他的存在。

我忽然明白了,父亲何曾真正地离开过我呢?他一定是化作了春天温暖的风,温柔地拂过故乡的每一寸田野,那门前的草芽和池里的春水,便有他慈和的气息;他一定是化作了夏天清爽的雨,滋润着干渴的禾苗。那淅淅沥沥的雨水敲打着我的窗棂,那便是他关切的叮咛。秋风起时,他便藏在每一朵金黄的桂花里,诉说着对这片土地的眷恋,他用这一树的花开,告诉我生命的热烈与庄严,他用这袭人的芬芳,慰藉着我的孤单与思念。

夜渐渐深了,四周寂静如墨,只有风与花的私语。那桂花的香气,在清冷的夜色里,愈发纯粹,愈发沁人心脾。我深深地呼吸着,仿佛要将这八年的光阴,将这无尽的思念与感悟,都吸进我的肺腑里。

我在进屋推门的瞬间,回头凝望,月光下,那棵桂花树构成了一幅墨色的巨大剪影,就像父亲清朗高大的身躯,而那一簇簇小花,在幽暗中闪着极其微弱柔和的光,像含泪的眼睛,又像是欣慰的微笑。我知道,那是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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