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1月20日 星期四
莺歌燕舞(篆刻) 叶田去美国 在上海感受“宠物友好” 失去控制学会爱 故乡的那棵桂花树 第一次“上”兴化
第14版:夜光杯 2025-11-19

第一次“上”兴化

陆建华

故乡人去外地城镇,不说“去”,却说“上”。比如“上临泽”,更别说去上海、兴化、高邮等大小城市,前面必加一个“上”字。后来,知识逐步增长,特别是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了,我才慢慢悟懂,这是农民的一种谦卑,更表示他们隐藏在心灵深处的对城市文明的热切向往。

老家南荡村隶属高邮,但我自小满耳听到的,不是上高邮,而是上兴化。这是因为高邮离我们100多里,在交通不发达的很长时间里,水乡唯一的交通工具是船,划船上高邮,单程就是一天,太劳神费力了。而兴化离南荡仅30多里路,划船上兴化办事,当天来回,方便得很。水乡人几乎每家都备有船,但我家却是“几乎”以外的一家,特别是我出生后,更不会考虑备船,原因是:有船,就会成天与水打交道,而“行船走马三分险”。

母亲对我的一番良苦用心,年幼无知的我,感受到,却不会想得那么深那么远。每当村里许多孩子在我面前炫耀随父母划船上兴化玩,我就缠着爸妈也要上兴化。他俩虽口头答应,却总是不兑现。那天,王世昆伯伯见人就宣传,他要以开帮船为生了,每天在南荡村与兴化之间一个来回。王伯伯与我父亲相处如弟兄,他有一个比我大三岁的名为“俊忠”的男孩,长得清秀,说话轻言细语,脖子上常戴着一只银项圈,见到生人会露出可爱的羞涩神情,我俩从小就在一起玩。俊忠对我说:“我知道你早就想上兴化,现在爸爸开帮船了,你想每天上兴化,都可以!”

九岁那年,我第一次乘坐王伯伯的帮船上兴化,父亲陪着。前一天夜里,我兴奋得大半夜睡不着。第二天,帮船才离开南荡村不久,我就在父亲身旁疲惫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父亲把我摇醒,我起身向外看,呀!朝思暮想的兴化,越来越近,我对兴化终生难忘的第一印象随之产生,觉得被汪洋大水包围着的兴化城,忽上忽下地浮沉不定,分明就是一条大船!第二印象说来有点不好意思,父亲领我上岸逛街,觉得兴化人把厨房都搬到街上来了,卖的都是百姓家常做的价廉物美的小吃:米饭饼、米糕、烂藕、油条、芝麻团、油端子、馓子等,样样都精致、好看、逗人吃。我什么都想尝,只要开口,父亲就给我买,只恨肚子装不下。第三个印象,与我六岁进私塾读书有关,读了三年书,识得不少字,就迫不及待地囫囵吞枣般读书。平时最爱听老人讲民间传说故事,上兴化随父亲逛街,一眼看见道旁小书摊上放着我听熟了却从未见过的通俗唱本《十把穿金扇》《龙灯图》《薛仁贵征东》《三请樊梨花》……就缠着父亲买,父亲毫不犹豫,立刻掏钱。

我第一次上兴化留下的这三个印象,至今仍历历在目。此后,我又多次随王伯伯的帮船上兴化。作为一个在闭塞乡村长大的孩子,我能那么早从兴化知道外面的世界那么精彩,加深了我对未来和文学的向往,这中间还包括第一次吃到海蜇头。王伯伯隔三差五地买两三斤海蜇皮,让俊忠送到我家。将海蜇切成肉丝状,加些麻油、香醋等拌匀,立即香味扑鼻,令人食欲大振。

1952年秋,我12岁,离家出外求学。后来,王伯伯全家迁往兴化县,联系渐渐减少乃至没有了往来。2019年11月,我在《雨花》发表过题为《不敢怀旧》的散文,满怀深情地写到王伯伯和王俊忠。文中有诗八句一直萦绕脑海:忆昔年少嬉田头,亲如手足笑如歌。村头巷尾常欢聚,大船乘浪兴化游。大伯待我如己出,每赠时鲜海蜇头,而今你我鬓如霜,光阴似箭不可留……

放大

缩小

上一版

下一版

下载

读报纸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