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消失者

钟立风

英国著名出版人、布克文学奖创办者汤姆·麦奇勒年轻时曾在一家叫“麦吉本与基”的“小型”出版社工作过。该出版社老板霍华德·塞缪尔，既是地产大亨，又是涉政的社会主义者，还拥有一份发行量很高的报纸《论坛报》——一个呼风唤雨的大人物。那么一个社会大亨何故要开一家小小的出版社？“那是一种简单而纯粹的对书籍的热爱。”汤姆·麦奇勒说。他还说霍华德·塞缪尔尽管风光、富有，可是真正能带给他内心的安稳和满足的正是这个麦吉本与基出版社。

汤姆·麦奇勒在“麦吉本与基”工作了两年，跳槽到了企鹅出版社时，有一天听到消息，前老板霍华德·塞缪尔失踪了，自此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霍华德·塞缪尔的离奇消失，和弗朗索瓦·欧容导演、夏洛特·兰普林主演的《沙之下》几乎一模一样，电影里是一对结婚二十五年的学者夫妇，自驾去海边别墅度假，过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去海边游泳，在无人的海滩上，丈夫为妻子涂抹防晒霜、按摩，随后后者渐渐睡去。等她醒来，丈夫不见了……霍华德·塞缪尔也是这样，他和家人一起去度假，在家人不注意的时候，他也在海滩消失了。

夏洛特·兰普林饰演的玛丽，是一所大学的英国文学教授。一天她在课堂上给学生们读着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小说《海浪》——那时玛丽的丈夫已消失一年了——涌出一股股无法抑制的悲伤：我失去了青春……我有一种感觉，我要发疯了，我听到了声音，我无法集中思想工作。我尝试着与之斗争，但我无法再继续斗争下去。你给了我所有的幸福。你是如此完美，但我不能再打扰你的生活了。这段《海浪》里的文字像是现实里吉尼亚·伍尔夫留给她丈夫的遗书。

后来，玛丽遇到了追求者文森特。有一天玛丽穿上一条酒红色的晚礼裙平躺在床上。忽然间，她的身体有了强烈的爱欲涌动，而此刻，在幻觉中丈夫和文森特同时出现了，两双饱经风霜的成熟男人的手——左右分工——脱掉玛丽的鞋子，而后由下至上一寸寸地无限温柔地爱抚着。就像一曲交响乐渐渐临近高潮，接下去玛丽自己的手也参与其中……而六只手齐聚集在玛丽脸上——惊人的壮观、迷人的和谐！当年电影上映时，法国《自由报》的评论文章写道：夏洛特·兰普林的面容令弗朗索瓦·欧容的电影熠熠生辉！

电影临近尾声。玛丽接到警察局打来的电话，说在海边找到一具已经腐烂、不好辨认的男尸，但游泳裤和手表与她事先做笔录时描述的特征相符。她鼓起勇气去认尸……但当她看到手表时，却莫名其妙地大笑了出来，矢口否认那不是她丈夫的手表。这笑声很不自然且难堪、无可奈何，像是某种脆弱的掩饰，又像是对荒谬现实的发泄。而后她哭泣着走去海滩，双手疯狂地一次一次伸入沙之下，仿佛要挖掘出什么秘密……而后她站了起来，面对空空荡荡的海滩。突然——我们（影迷）的幻觉？——有个酷肖他丈夫的男人在不远处伫立，玛丽踉踉跄跄奔跑过去，她奔跑的线路摇晃不已，像是一连串迷失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