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轩
那个周末午后,我与新加坡《联合早报》的两位编辑余云、方伟在草堂书室小聚。余云新买的杂志上有几张标注名人旧居的上海照片,曾经静默的私人居所,已成为游人关注的城市文化符号。话题不知怎的,就转到了《少女》月刊。“其实我们《少女》杂志编辑部,也曾设在杜月笙公馆的旧址。”我说,“编辑部在楼的顶层,走完铺着红地毯的宽楼梯,还要爬一段骤然变窄、陡峭的阶梯,那一层像是后来另辟出来的。如今回想,每次拾级而上,都仿佛走进《花样年华》的画面里。”
方伟双眼亮闪闪地说:“你讲的这些画面,很像《繁花》里的九十年代。”“是吗?”顺着他的热情,我回忆起久远的日子——那段担任《少女》常务副主编的时光。“我是很幸运的。一到《少女》,杂志发行量就开始上涨,直到我离开。”“你是怎么做到的?”我絮絮地说着编辑们的用心和一些宣传的小招数:制作《少女》手袋,让读者在出版社门口排队领取,形成轰动效应;动员读者去书报亭一一打听是否有《少女》杂志出售,营造受欢迎的气象。
“哈喽!”茶室里不多的客人中,突然有人向我挥手。我转头望去,是一位三十出头、皮肤白皙、烫着卷发、打扮精致的女生。“您是《少女》的编辑吗?我曾是你们的读者!太喜欢《少女》了!”显然,《少女》镌刻了她的少女时代,她才会如此冒昧地介入。
在新加坡,这样的奇遇,我已不是第一次。
二十多年前,我的面前,曾站着一个从上海来新加坡的80后小留学生,圆嘟嘟的脸蛋,乌黑短发。下课时,她怯生生地问:“老师,你笔记本上的宣轩是你的名字吗?”我点点头。她又问:“那《少女》上的宣轩是你吗?”“是呀。”我说。话音刚落,平日文静的她突然像触电般大叫:“妈——妈!妈——妈!我见到《少女》的主编了!”她转身冲向母亲,脸涨得通红,兴奋地挥舞双臂。那种激动,不亚于当年我在大光明电影院看见张国荣缓缓走过身旁。
而今,在草堂书室再次遇见《少女》读者,我又一次被触动。
“你是什么时候读《少女》的?”我问那位自称宁夏籍的女生。
“初中时期。我们那里很闭塞,我通过《少女》看世界,看都市,看经典,看电影。”她还说她此行专程从北京来新加坡看演唱会;选择草堂书室歇脚是因为这里曾有音乐家坂本龙一到访的痕迹。一个西北女子,来到新加坡文化打卡地,却意外与自己喜欢的上海杂志编辑相遇——这份因缘,让人恍惚。如今,她已从名校法律系硕士毕业,入职北京某公司法务。
80后的上海小留学生、90后的北京优秀法务,她们分别承载着《少女》不同时期的记忆。《少女》,走过二十二载才停刊,温柔地影响了全国多少少女的成长?那些曾写信、投稿的小读者,可曾知道,每天三百多封来信,给编辑部带来了怎样沉重却幸福的负担?
或许,每一个真正读过、编过《少女》的人,生命里便住下了一份年轻。这份年轻,与年龄无关,是对世界始终怀有的好奇、清澈与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