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闻见
向来是惧怕冬天的,因为彻骨的冷。还记得,年少时曾衣着单薄地在北方小镇的冬夜游荡,整个人冻得快化作冰雕也未曾找到一家营业的商场,这才领悟到,原来寒气是真的可以裹挟住五脏六腑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至此,对冬天的印象就几乎浓缩在那个夜色迷蒙的冰天雪地里,以至于每逢冬天,我最爱开的玩笑就是指责老天对我耍流氓——“冻”手“冻”脚。
然而也是喜欢冬天的,因为阳光的暖。
侵略性极强的烈日,一到了冬天就转了性子,像是一位脾气暴躁的千金小姐面对心爱的人时,忽而矜持得说不出话来。每逢有暖阳的冬季周末,我常无所事事地躺在阳台上晒半天日光浴,不由得想起《左传》用“冬日之日”形容和蔼可亲的人,以至于杜预在注释里写“冬日可爱”,心情也顿时“可爱”起来(虽然这两个可爱不是一个意思),总觉得身上像披着一件暖烘烘的摇粒绒,每一粒光线都舒舒服服地躺落在自己身上。
这时才明白,原来世间万物讲究阴阳相照,人生之所以会有数不完的坎坷,是因为只有经历过真正的低谷,才会珍惜平凡日子的难能可贵。
在我的生命中,曾有过一段灰暗的时光,那些时光充斥着蓝白色的条纹、消毒水的味道以及监测器的滴滴声。白天,我总是佯装没心没肺,向病床上的人注入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可一旦进入深夜,无数个难以自答的疑问就织成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将我裹入与世隔绝的荒凉。人为什么会如此脆弱?我为什么要承受这些?漫长而无望的痛苦何时才是尽头?这一切究竟为什么会发生在我们身上?彼时,心力交瘁的我偷偷哭过很多次,每每处于情绪崩溃边缘,几乎都靠沉溺于一部影视剧挨过。
美剧《尼基塔》里,女主角尼基塔被美国秘密组织从死囚牢房中救出,培养成间谍杀手;惨遭组织背叛后,她只身踏上报复之路,誓要揭露肮脏的地下活动。我不爱看美剧,却深深折服于尼基塔身上那种螳臂当车的力量,她让我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也让我意识到有勇气面对人生之人才是真正勇敢之人。我始终不明白,剧中人究竟是靠什么信仰才能在如此巨大的生存压力下负隅顽抗,可我分明能感受到,相较于他们的境况,自己尚能躺在昏暗狭小的陪护床上安然喘息,本身就已是一种恩赐。
活着,便是恩赐。我想,这便是影视与文学作品该有的力量。一个成长于和平年代,被好日子“温水煮青蛙”滋养的年轻人,提前在少年时期经历了沉重的生命议题,又从影视造梦中汲取能量,最终活出了自己的韧劲——在此后的人生中,我一次又一次勇敢地做出了与身边人迥然的选择:我只是看清世故冷暖后依然想坚定地保持真诚善良;我只是不想为了完成任务而轻易步入无爱的情感关系;我只是觉得人生苦短,所以更应该活出真正的自己……我以为,真正的勇士,是能认清生活的重,但依然用举重若轻的方式去轻松地活。
感谢生活让我提早经历了寒冬。哪怕手中这支笔力量微弱,若能为那些深陷泥潭却无力挣扎的人点一把希望的火,便也值得。
谁知道这把火,会不会烧成某个寒冬里可爱的暖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