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坡
G60上海枫泾服务区里有卖一种糕——正方形,边长100厘米或更大,近3厘米厚,米白色。由于店家用半透明塑料纸把它包得严严实实,我不知里头究竟是何模样,隐约推断出它由25块甚或36块绿豆糕大小(5×5厘米)的小糕组成(那些小糕在苏州应该被叫作方糕);至于馅料是什么,则无法参透;更麻烦的是,竟看不到它标注什么名称。它让我想起邮迷们熟悉的一个术语:大版张。
这样大的糕,我在浙江余姚梁弄镇见过,当地人称之为梁弄大糕;又在上海松江叶榭“八十八亩”专卖店见过,当地人称之为叶榭软糕。所不同者,梁弄大糕和叶榭软糕都不带“方”字,也都把大糕切分后或整盒或拆零地卖,不像枫泾那款粗豪,飙出一股“出厂味”“原始腔”。
恕我孤陋寡闻,未免自说自话,现蒸现卖“大版张”般大或“绿豆糕”般小的糕,在上海中心城区很难见到。较多的,恐怕是那种面积差不多有4块绿豆糕拼接起来那么大、但又自成一体的蒸糕。套用苏州人的说法,那叫大方糕。
大方糕,相传还与长篇弹词《珍珠塔》中方卿有些瓜葛,此处不赘。
上海糕团渊源,绝大部分可上溯苏浙,尤以苏州为甚。大方糕也不例外,故其叫法、算法、制法、吃法,当以苏州通例为规范,可惜上海人并不那么叫。
《苏州饮食志》(华永根主编)卷十四“非遗传承·第三节·面点糕团”记“桂香村大方糕”,曰:“产品外形一般为10厘米×10厘米×2厘米薄立方体……”关于其制法,该书提到:将磨好的米粉筛入垫了竹帘和糕布的浅框方木蒸格内;用刮板在木蒸格内切成16个大小相等的方形小洞,谓之“开堂”,放入相应馅料;“拍花”(在放好馅料的木蒸格上均匀筛上一层糕料),然后拿长刀刮去木蒸格上的浮糕料;拿刻着花纹和文字的印板敷上糕粉后磕在糕面上,再用刀划分小块;最后用旺火焖蒸后取出。
记得从前吃这种大方糕,必须拿到即吃,否则接触空气一久,难免干硬,口感变差。王稼句编《近世吴门饕餮录》所收范烟桥《吴中食谱》中云:“初夏,稻香村制方糕及松子黄千糕,每日有定数,故非早起不能得。方糕宜趁热时即食,若令婢仆购致即减色,每见有衣冠楚楚者,立柜前大嚼,不以为失雅也。”可资佐证。显然,其他季节吃大方糕,更须秉持与时间赛跑的理念。
苏州大方糕有玫瑰、百果、薄荷、豆沙、芝麻、鲜肉等品种,上海大方糕反而相当单纯,唯有豆沙而已。
我与大方糕暌违已几十年,确实不太了解其晚近状况。为一探究竟,近日我特意去几家百年糕团老店调研,结果大失所望:原本熟悉的那些样子,如10厘米见方、1.5厘米厚;表面仿佛比利时格子饼(Waffle)那样打着格子;格子凹陷部分相对单薄而呈半透明,故而看得到里面的豆沙馅;即使在边缘一带仍旧吃得到流淌着的滚烫细沙……现今都不见了,取而代之为,缩小至七八厘米见方、厚度则增加了25%—50%不等;糕体上面标志性的格子消失,转而“浮雕”出一朵不甚高明的花;馅料完全无法看出;热作似成冷作;豆沙稀少且局于一隅;那种营业员从蒸笼里取出糕再送到相距一米的顾客手里之情景,再难重现;由糕体面积缩小、厚度暴涨而致比例失调,特别让人不能接受。
我不知道什么原因使得老早自己心目中的那块糕,如此这般缺少其应有的美学价值;我相信眼前那块糕,更不会给顾客带来什么情绪价值。
放弃糕点制作传统,我们做得是否过于大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