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人情

曹剑龙

多年前，与一摄影朋友去贵州采风。晌午时分，从山野小径下来，一路走得口干舌燥、饥肠辘辘。我俩上山带的纯净水早已见底，扔掉瓶子后，坐在四岔路口石条上歇脚。外号胖子的伙伴怕热，喘着粗气，不停用衣襟擦汗。

黔地山深，云雾轻罩。初秋的山风阵阵吹拂，身上稍舒坦些后，四顾皆翠。倏忽，见一紫衣村姑自远处走来。走近才看清她肩挎一只竹篓，篓内盛满山泉洗过的块茎，手中也拿着一段，啃得清脆有声。此物分明不是莲藕，又不像芋头，皮色灰不灰黄不黄。在城里从没见过，直教人陡生好奇之心。

我站起身来，忍不住请问：“这是什么呀？好吃吗？”那女子抬头，俏丽的面容因长时间日晒而黑红，一双眼睛却清亮。她也不言语，只从篓中拣出两个最大的，往紫衣前襟上用力擦了几下，见未洗干净的残泥没了后，才笑眯眯地说：“你们来尝尝。”她一手一个递上时，满脸柔和，像对待日常照面的邻里乡亲。

谢了接过，指掌触处，犹带山泉的湿凉。我略一迟疑，终是放入口中，“咔嚓”一声，清甜的汁水霎时溢满口腔。又渴又饿的我竟似嚼了一大口山珍，兼有嫩梨之脆、鲜菱之甘，妙不可言。我俩连道好吃，声称以前从未尝过。“你们是太饿太渴吧？”村姑爽朗大笑，“山货不值钱哟！我们管它叫粉葛，是人工栽培的。山上还有一种野生的葛根叫柴葛，生吃涩口，不如这粉葛甜。”咀嚼着意外的清甜，我忽然省悟：她那衣襟上的一擦，实是山民特有的待客之道。在这深山僻壤，瓜果哪怕仍沾泥带尘，非但没使人嫌不卫生，还能吃出别样的滋味。归途上，齿颊间犹存回甘。想我等久居闹市，吃果瓜前必经浸泡洗濯，大多还要削皮，其实反倒失其本真。而普通的山野葛根，但凭往衣襟一拭而食，却得天滋地养的本味。可见洁净与否，不在表皮，而在内里。那份衣襟上生发的甘甜，悄然摄入我此行最美好的底片。

我还想起更早些年的一次游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趁国庆节假期，我们去湖州双林古镇开展活动。水乡古镇景色宜人，我们一众欢声笑语，左顾右盼，在河道的石桥上观察角度，准备拍合影。正坐在沿河屋门口，一位择菜的大嫂见状，快步奔了过来，上前把晒在河边木制竖架上的棉被，抱起收拢。回屋时，她走了几步折返，再将笨重的木架拖到远处。我连说“不碍不碍”，她却和善地露出一口白牙，似带一丝歉意地朝我们笑笑。其实，因古镇没有其他游客，我们取景很随意，根本不用去移动河边的木架。乡民出自本性的纯真和质朴，着实令人感慨。

多少载过去，这一幕幕仍无法忘怀。在秋高气爽的时节回想，记忆中的山水本真、人情甜美，恰似这天地间金风玉露一般，尤为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