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伊朗首都德黑兰,工作人员在为地铁车辆消毒。
伊朗副总统玛苏梅·埃卜特卡尔,被确诊感染新冠病毒。
纷纷到药店买防护口罩的伊朗人。
如果要避免灾难性的疫情暴发局面,伊朗必须尽快考虑过去的战争经验,让预防性隔离措施在重点地区建立起来。
撰稿|吴 健
因为厄尔布鲁士山脉阻隔的原因,伊朗首都德黑兰经常出现空气污染,戴口罩的市民并不鲜见。但过去的一个月,越来越多用上口罩的人,不只是抵御混浊的空气,还包括古怪的新冠病毒。以圣城库姆为暴发点,伊朗多地出现新冠病毒肺炎感染病例,确诊患者及死亡人数均居中东国家之最,截止2月29日,包括德黑兰在内的23个省份(该国有30个省)都发现病情,有14个省关闭学校、大学、电影院和剧院等公共场所,所有会导致人群聚集的文化和艺术活动都被暂停。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3月3日在国家电视台表示,将命令军队协助抗击
疫情。对于伊朗新冠疫情形势,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谭德塞深感忧虑,目前世卫已向包括伊朗在内的57个国家运送了检测试剂盒,并通过网课培训卫生工作者。
局面确实严峻
“疫情来得很快,伊朗正面临一场与时间的比赛。”伊朗卫生部公共关系和信息中心主任扎汉普尔在推特表示,自2月19日报告首例确诊病例以来,伊朗新冠疫情公布的确诊病例和死亡病例人数持续增加,其中包括一些高级官员,且病例出现较多的地区正从北部里海沿岸向中部德黑兰、西南部胡齐斯坦扩大。让外界担忧的是,与伊朗接壤的中东国家也在2月底报告首例病例,而这些病例当中一部分与伊朗有着直接关联。目前,阿联酋、巴林、阿曼、科威特等国纷纷限制或停飞了来往伊朗的航班。与此同时,除了阿塞拜疆外的6个邻国也都关闭了与伊朗的陆路边境。
2月24日,伊朗卫生部宣布与新冠肺炎有关的医疗费用将由政府承担,每个城市中至少有一家医院来专门接收、检测和治疗相关病例,而大城市的定点医院数量更多。迄今,伊朗政府已指定约230家医院从事传染病治疗。伊朗还在多处边境口岸累计设置36个检疫点,严防病毒携带者入境。大体上,伊朗国内防疫行动是得当的,但在疫情重点地区,情况却不容乐观。在库姆,有600多张床位的定点收治医院已处于战时状态,市政当局与革命卫队协商,视情况投入巴斯基民兵动员中心等设施建立方舱医院,政府已敦促人们暂时不要前往库姆。卡塔尔半岛电视台宣称,伊朗应对传染病危机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面对传播特征诡异的新冠疫情,现有手段仍嫌单薄,伊朗北部吉兰省一名护士表示,“虽然我们在护理疑似感染人员的前线,但我们没有符合标准的防护服或口罩,也没有必要的消毒剂和洗手液。医院只发放了手术用的一次性隔离衣”。比起医用防护装备,用于筛查病例的试剂盒更珍贵,在抗疫头十天里,伊朗卫生部门主要靠世卫及友好国家捐赠的试剂盒工作,值得欣慰的是,伊朗国产新冠肺炎试剂盒很快投入使用,不会拖抗疫后腿。
世卫东地中海地区办公室的阿布卡巴博士认为,理论上,伊朗能应对疫情,“它拥有中东地区最好的医疗卫生系统之一。”但现实情况是国内外政治风云却会加重伊朗防控潜力的动员与调配难度。德黑兰商会商务委员会负责人穆罕默德·礼萨·纳杰菲·马尼什称,2018年11月美国实施第二波贸易与金融制裁后,“我们一大部分石油收入‘不翼而飞’,伊朗银行和外贸企业被发现自身与国际银行体系脱轨”,导致大批医用设备物资进口困难,迄今只有四套欧洲制造的快速诊断设备在世卫组织帮助下到位,“这不是我们第一次面对制裁,我们知道如何找到解决方法,但这一次我们的敌人是看不见的病毒”。
不过,伊朗裔美国经济学家法埃泽·福鲁坦掌握的数据显示,自2018年3月份以来,伊朗超过25.6%的进口来自中国,对华出口占总出口量的19.7%,如果加上与欧洲、印度的贸易总量,伊朗若真进入“进口紧急状态”,考虑到抗疫大气候,以及中国在抗疫同时有序复工复产,各类消耗性医用物资生产逐渐进入满负荷运行,伊朗的短缺局面并非无解。2月25日,中国向伊朗捐赠25万只口罩,随后几天又向伊朗提供包括试剂盒在内的其他抗疫物资,中国驻伊朗大使常华表示,“这场抗击疫情的斗争中,中伊两国患难与共、守望相助。中方愿同伊方携手应对疫情带来的挑战,愿同伊方分享抗疫经验,通过积极合作有效防止疫情蔓延,守护各国人民的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
当前事态的风向标是——伊朗政府是否转入国家高级公共卫生响应状态,并将集中于大城市的医疗资源向重点地区下沉,这个政治决心比什么都重要。
何时让“战争经验”重登场
就历史而言,伊朗现代史上头一次重大公共卫生事件和战争密不可分。1980年两伊战争爆发,八年间伊朗军民屡遭伊拉克萨达姆军队的大面积化学武器袭击,尤以芥子气、塔崩和神经毒剂为烈,多达5万伊朗人蒙受其害,约5000人死亡,而整个战争期间,伊朗全国死伤150万人。当时为了最大限度挖掘医疗潜力,伊朗自给自足委员会建立了军地结合的集中式战时医疗体系,大型医院是体系里的主要支撑节点,同时在两伊边界开设前沿急救点,发挥战时医疗的骨干作用,“遗憾的是,在最初三年里,分布在阿瓦士、迪兹富勒、阿巴丹、迈赫兰等地的医院被蜂拥而至的伤员所填满,医院会因负担过重而瘫痪”。当年的老兵回忆,激战最激烈的1986年,伤员后送最集中的胡齐斯坦省,医患比是1比12,很多人都得等上太多时间,不仅普通人如此,连地位崇高的将军也无法避免。
由于伊斯兰共和国受到东西方阵营共同封锁,它不得不以非常规状态解决卫生缺口。战争期间,德黑兰大学医院、设拉子专科医院等都被动员为紧急医疗场所,与专门的前线医疗所实行分工,重点解决后期治疗康复等。与此同时,汲取前巴列维王国时期的经验,伊朗率先从军队构建“栅栏”制度,将传染病隔绝在萌芽状态。在从德黑兰到阿瓦士,各大型枢纽站都设立卫生检查站,部队设有卫勤部门,遇到传染病首先及时发现、诊断和隔离病人,然后在疫发地展开治疗。伊朗部队十分注意洗浴洗衣和消毒服务、防疫侦查和官兵专门免疫工作,大批医务人员深入火线,收集卫生状况和发病率,掌握敌占区病床、药品储备、最近水源地等信息,并由此制订防疫计划。据统计,两伊战争期间,伊朗在大城市组建过防疫站,并对特殊疫源地实施封锁,像攻入伊拉克巴士拉地区后,正是伊朗防疫部门的有效隔离与侦查,让肠伤寒、白喉、流行性肝炎等传染病威胁降到最低,同时对被拯救的战俘和难民实施疫苗注射,为保护生命立下汗马功劳。在强有力的组织下,伊朗哪怕在最艰难的战争初期都大体保持传染病低发的态势,只出现过零星的痢疾、疟疾、肠伤寒等病例。这些制度财富后来在1990年吉兰地震、2003年巴姆地震灾后防疫中发挥了巨大作用。
而在今天,伊朗相关能力又如何呢?据2019年10月发布的《全球卫生安全指数》指出,中东国家中,排名最高的国家是以色列和阿联酋,分列54和56位,伊朗则排在97位。该报告指出,“没有一个国家是完全准备好应对流行病(Epidemics)或大流行病(Pandemics)的,……很多国家显示出无法在大规模流行病暴发时给出必要的预防、检测和应对措施”。伊朗卫生部官员侯赛因·阿亚提承认,本国药品97%都产自国内,可药品生产原料的50%都需进口,该国主要医用物资生产企业集中于恰兹伊姆和大不里士制药厂,可美国却臆测它们是“化学武器生产厂的变身”,长期遭受制裁和禁运。伊朗食品与药品管理局负责人称,用于治疗罕见、慢性疾病的多数药物和医疗设备,该国几乎全部依赖进口。虽然伊朗政府为所有国民提供医保,但无法提供许多复杂病症的治疗,很多人不愿在公立医院排长队,如果条件允许,更愿意去私立医院。对于买不起进口药物的伊朗人来说,唯一的选择是使用伊朗国民医保覆盖的当地同类药物。“为了填补外国药品留下的空白,卫生部增加了本地药品的生产,”德黑兰医学专家费雷什特解释道,“但质量是不一样的。伊朗企业开始从印度等国市场寻找替代原材料,这引发了专家对产品质量的担忧。”
有分析人士指出,如果要避免灾难性的疫情暴发局面,伊朗必须尽快考虑过去的战争经验,让预防性隔离措施在重点地区建立起来。西班牙《国家报》记者哈维尔·桑佩德罗称,由于病毒感染者中不乏宗教人士,可能给防控工作带去复杂性,“信教者的根基是信心,而不是道理论证,这也是某些偏执的世俗信仰(如信自然、反技术理论)面对的同样问题。例如在中东多国盛行的顺势疗法,医学界普遍认为不起任何作用(即效果不强于安慰剂),相反还会延误病情,可这不能阻止某些人对
伊朗德黑兰大巴扎(集市),妇女们戴上了防护口罩。其推崇备至”。事实上,许多国家发生过拒绝疫苗的情况,疫苗可为80%至90%的接种者提供保护,但剩下的10%至20%的失效范围成为诉讼的对象,与疫苗相关的医生、医院、药企成为攻击目标,相关的攻击性言论甚至会给整个医疗系统造成严重冲击。
病毒或改写“地缘政治”
面对国内出现的新冠疫情,伊朗收缩力量将没有悬念,可有谁想到,此举势必对中东地缘政治格局产生“意外的影响”,尤其在叙利亚。以色列东地中海哈得逊学院的报告指出,相比俄罗斯出兵援叙,伊朗援叙力度之大、时间之久却鲜为人知。不过,这条“输血管”正受到新冠疫情的特殊威胁。
2011年叙利亚内战爆发后,西方和海湾逊尼派国家出钱出枪,支持反对派推翻合法的阿萨德政权,危局之下,伊朗应叙政府请求提供援助。除了开辟空中走廊,投送军需物资和反恐顾问外,还以“信贷额度”的方式提供长期而稳定的资金援助。2013年1月,伊朗向叙利亚提供10亿美元的授信,五个月后,授信提高到36亿美元,英国BBC称为“德黑兰信用卡”。法国《回声报》估算,2012-2018年,伊朗为叙利亚提供210亿美元援助,其中授信额度约46亿美元。比起单纯的资金支持,伊朗的石油供应对叙利亚更重要。2013-2018年,伊朗月均向叙利亚输送200万桶石油,支付方式都是宽松的延期付款。对2012年起便被反对派和极端组织夺走国内油田的叙利亚政府而言,这是维系国计民生的“救命稻草”。美国中央情报局评估过,若换算成相同购买力的美元,战前叙利亚油价是90美分/升,可到了激战中的2018年,该国油价竟降到41美分/升的水平,比邻国黎巴嫩还低,正是伊朗石油保证了叙利亚的能源,不仅让平叛大军四处征伐,也让叙利亚有名的巴尼亚斯、霍姆斯炼油厂正常开工。
然而,伊朗终究是个发展中国家,2015年俄罗斯出兵后,伊朗承受的压力明显减轻,国内出现“减少国际义务”的呼声。2018年底,伊朗暂时冻结授信额度并减少石油供应,叙利亚政府很快遇到了经济危机。2019年4月,叙利亚政府宣布在已解放的地区每天开采2.4万桶原油,可消耗却达到13.6万桶,导致大马士革等地竟出现以畜力驴车作为运输工具的场景。俄罗斯“连塔网”分析,随着美国加重制裁力度,伊朗出口创汇的“除了石油,就剩下地毯、开心果和藏红花等农产品了,这个国家几乎造不出世界市场所需的任何东西”,这种“易被遏制”的出口能力无形中恶化了伊朗本身的“造血能力”。面对国内出现的新冠疫情,伊朗可能短期内无法再向叙利亚提供足够的援助,而叙利亚内战各方力量对比是否因此发生改变,确实值得密切观察。
新冠肺炎疫情继续在中东地区蔓延
3月2日沙特阿拉伯和约旦分别宣布首个确诊病例,埃及确诊第二例新冠肺炎病例。伊拉克当日新增7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其中5例来自首都巴格达。截至当日,伊拉克已报告26例确诊病例。
卡塔尔当日新增4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其中2人是卡塔尔公民,另外2人是外籍雇工。卡塔尔累计确诊新冠肺炎病例达7例。
黎巴嫩当天新增3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总确诊病例数达到13例。以色列新增2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累计确诊病例升至12例。新增病例都是以色列人,均曾前往意大利旅行。
3月3日,伊朗累计确诊病例达到2336人,其中77人死亡,291人治愈。鉴于伊朗疫情严重,世界卫生组织开始向其提供援助。世卫组织援助伊朗的试剂盒、手套、外科口罩和呼吸器等总计7.5吨医疗物资2日晚间运抵德黑兰。此外,一个由医生、流行病学家和实验室专家组成的6人医疗队将于3日抵达伊朗。
为了尽快遏制疫情蔓延,伊朗正在采取一系列措施:将中国诊疗方案翻译成波斯语向公众发布、全国所有学校停学、取消包括婚礼和葬礼在内的一切集会、在公共场所实施体温监测、组织30万支小组开展全国性入户排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