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后的日本“流血不止”

上图：8月8日傍晚，东京奥运会闭幕式举行前夕，人们在日本东京湾的“梦之大桥”上拍摄奥运圣火台。

上图：日本国立国际传染病中心主任大曲贵夫8月12日在东京都政府新冠疫情会议上指出，在东京都，新冠病毒“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加速传播，疫情陷入无法控制的状态，达到灾害级别。

左图：日本疫苗注射现场。

这一切成为正为选情焦虑的日本首相菅义伟不得不面对的难解课题，也将对今后数年的日本经济航船产生巨大影响。

记者｜刘朝晖

在东京新国立竞技场熊熊燃烧了17天的奥运圣火于8月8日晚熄灭，因为新冠疫情而推迟了一年的东京奥运会在全球的争议之声与关注目光中，像一架浑身隐患的飞机升空，又终于平安地落地了，让全世界的人们都松了一口气。

虽然还有残奥会要举办，但背负重重压力的日本，亦可算有惊无险地完成了“奥运作业”。尽管防疫仍有漏洞，但整体来说，史上最特殊的这一届奥运会还是得到了国际社会的正面评价，国际奥委会主席巴赫也在闭幕总结发布会上表示，本届奥运会顺利举办的前提是确保安全，东京准备充分。

然而，咬着牙把奥运会办完的日本，正面临着后奥运时代的严峻现实。巨额亏损的奥运账本、艰难的经济复苏形势、居高不下的新增新冠病例……这一切成为正为选情焦虑的日本首相菅义伟不得不面对的难解课题，也将对今后数年的日本经济航船产生巨大影响。

奥运账本巨额血亏

本届奥运会，主场作战的日本代表团史无前例地拿到了27枚金牌，14枚银牌，17枚铜牌，共计58枚奖牌，成绩仅次于中美。从运动员的表现来看，日本无疑是成功的。但是优异的比赛成绩也难掩“血亏”的局面，疫情下的东京奥运会巨亏已成定局。

如果靡费巨资举办了一场堂会，主人家不仅没收到多少红包，还不得不面对散席后的杯盘狼藉，心中的苦只有自己知道。眼下的日本就是这种局面，已经落幕的东京奥运会，给日本留下了一地烂摊子。

路透社指出，随着奥运会结束，日本将不得不计算成本。《纽约邮报》称，美国史密斯学院经济学家津巴利斯特预测，本届奥运会让日本至少损失了300亿美元。

“东京奥运会诞生了许多‘英雄’，为体育史增添新的一页，这些都是无形资产，然而巨额的赛事收支赤字怎么办？”东京奥运会闭幕当天，日本第一生命经济研究所首席经济学家熊野英生在《每日新闻》撰文，发出了这样的拷问。

为了办好这届奥运会，日本大兴土木，投入重金大搞城市建设、修建体育场馆、改善城市生态等，耗费了巨大的财力。根据东京奥组委第5版预算计划，本届奥运会和残奥会预计耗资1.644万亿日元(约合154亿美元)，比奥运会在2020年推迟前所预估的1.35万亿日元还要高出22%，而且是东京申奥时所提交的8000亿日元预估的两倍。

美国《时代周刊》此前曾报道，2020年东京奥运会预计将耗资250亿美元（约合人民币1754亿元）。日本几家权威财经媒体预计，日本最终在东京奥运会上的投入将高达280亿美元，而最初的预算仅为60亿美元，超出预算367%。此前最贵奥运会的称号由2012年伦敦奥运会保持，耗资约为149.6亿美元，东京奥运会花费几乎为伦敦奥运会的两倍，一跃成为名副其实的“史上最贵奥运会”。

然而远远超出预算的成本投入，却没有换来期待的回报。巨额的亏损命运，从去年日本和国际奥委会决定推迟奥运会举办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

尽管很多日本民众认为应该完全取消东京奥运会，但日本政府还要坚持举办东京奥运会，是因为有一项测算显示：继续举办，预计最终亏损100多亿美元；取消奥运会，直接损失将高达410亿美元。今年5月25日，日本智库野村综合研究所木内登英研究员发布了一份分析报告，认为今年奥运会要是停办，预计有1.8万亿日元的损失，如果是空场举办，将要损失1470亿日元。

无论如何都是亏钱的买卖了，能少亏点是一点，日本只能硬着头皮举办这“烫手的山芋”。

奥运会主要收入为电视转播权销售收入、商业赞助收入、门票收入、特许经营市场的开发、游客收入等。但这次东京奥运会不接待国外游客，甚至连场馆都实行空场比赛。奥运会带来直接经济的两大收入点因为疫情而被迫归零。

按照东京奥组委公布的预算计划，东京奥运会的门票收入预计是900亿日元（约合人民币53亿元），占奥运总收入的12%。如今绝大部分场地“无观众观赛”，这一笔收入最终减至数十亿日元。

东京都政府原计划通过再次利用奥运村等措施，创造2.2572万亿日元的收益，通过旅游和应用先进技术等创造9.1666万亿日元的效益。然而因为疫情的影响，这些计划都泡了汤。

基于经济回报的预期大打折扣，很多赞助商缩减甚至取消了东京奥运会的广告和活动，这也将令东京奥运会的收益极大受损。

熊野英生表示，待东京奥运会和残奥会整个活动结束后，仍将遗留许多严肃课题，例如主场馆的建设费用、延后一年的追加费用、增加的防疫对策费用等公共经费支出等，或将形成庞大的赤字，日本政府和东京都地方必须面对预算面的残酷现实。

现在看来，东京奥组委收支将出现赤字，用日本纳税人的钱来买单或已无法避免。东京奥运会及残奥会闭幕之后，东京奥组委将和东京都以及中央政府就财政负担进行磋商。

“奥运经济”大梦成空

熊野英生认为，要解决东京奥运会的巨额赤字问题，除了通过发展经济使债务负担在未来相对缩小之外，没有别的选择。然而，这对于日本来说，又谈何容易。

1964年，日本成功举办了首次东京奥运会，日本经济也借助奥运会契机强势崛起，GDP于1967年超越英法，1968年超越西德，一跃成为继美国之后的世界第二大经济强国。八年前，日本政府申奥时，曾满怀希望复制1964年的奥运经济起飞，以此推动日本大地震灾后重建，让经济从低迷的状态中复苏，实现可持续发展。

在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前，日媒曾测算，东京奥运会将为日本带来约3200亿美元的经济效益，创造120多万个工作岗位，奥运会的门票收入接近8亿美元。东京奥运申办成功后，东京都政府曾推算，2013-2030年期间，申奥成功将给日本国内带来32万亿日元（约2万亿元人民币）的经济效应，估算下来，年均GDP将推高9000亿日元（约590亿元人民币）左右。东京都政府2017年发表的测算报告称，奥运会将提升东京作为国际旅游城市和国际商务中心的形象，带来直接经济效果12.24万亿日元。

不过，今时已不同往日，新冠疫情让一切都打了水漂。使日本“奥运经济”的旧梦难以重圆。就在奥运开幕前两天，东京都再次发表新版奥运评价，认为奥运会、残奥会场馆、公园等基础设施及举办奥运过程中形成的工作方式改革等都将成为东京奥运会的历史遗产，唯独对后奥运时代的经济效果避而不谈。就连日本经济再生担当大臣西村康稔也表示，已经不期待奥运会的经济效应。日本大和总研经济调查部资深经济学家神田庆思认为，新冠肺炎疫情彻底改变了社会生活，东京奥运对日本的经济效果将低于5万亿日元。

全国日本经济学会副会长、上海对外经贸大学日本经济研究中心主任陈子雷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如今奥运能够有惊无险地办成，实属万幸。但它没有改变民众对疫情的担忧，离菅义伟设想的亮丽成绩单也相距甚远。

对于本届东京奥运会而言，空场举办带来的门票损失占比其实不大，这一部分在奥运收入中的占比很小，其实很大一部分损失在于旅游业。疫情之前日本曾预测，蜂拥前往日本观看奥运会的游客将在餐饮、交通、酒店和购物上花费近20亿美元。此外，这一为期17天的盛事将激励其他人前往日本旅游，从而再带来数以十亿美元计的收入。

2019年，访日的游客已经超过3000万，中国赴日旅游的人数已经接近1000万，如果2020年没有发生疫情，加上奥运会的光环，估计访日的游客已经超过4000万，仅仅是中国赴日旅游的游客就能达到1300万人以上。2019年访日外国人在日消费高达4.7万亿日元，约占GDP的1%，仅中国游客在日消费就达到1.7万亿日元，而疫情暴发以来境外旅游收入几乎等于零。

大和综合研究所最新预测，东京奥运期间给日本带来的经济效果仅为3500亿日元，比正常情况下举办奥运会的经济效果减少4500亿日元，意味着56%的预期收入将落空。

瑞信日本首席经济学家白川浩道并没有否认奥运举办对经济的利好，但同时表示目前对经济的直接影响要小得多，间接影响似乎更小。“主要因为日本政府想利用举办奥运会的机会，邀请更多的外国公司在日本开展业务。这是间接影响，目前还没有发生。所以我们有点失望。今年奥运对GDP的影响太小，以至于无法估计——可能不到几千亿日元，所以可以忽略不计。”他说。

不过，日本野村综合研究所经济学家木内登英表示，外国人可能会在疫情过后赴日本旅游，这方面仍有潜在的回报。“餐馆和酒店为迎接外国人而翻新了设施，这些资源不会被平白浪费掉。”

疫情让日本继续“出血”

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研究员张季风在接受观察者网采访时表示，东京奥运会肯定是亏本的，但这种亏损对日本经济的影响有限。特别是相较于疫情，对日本经济的影响几乎微乎其微。可以肯定的是，即便是对东京奥运会的损失给出的最坏估算，其金额也不到日本经济规模的1%。

如果说奥运会的举办让日本经济“大出血”，眼下，疫情仍令日本“出血”不止，这是后奥运时代日本经济最大的敌人。目前，新增感染和重症者的增加仍未踩下刹车，这让日本经济复苏的前景持续存在着巨大风险。

2021年日本第一季度国内生产总值（GDP）环比减少1.3%，按年率折算下滑5.1%，下滑幅度远大于此前预估的4.5%。据日经中文网报道，日本内阁府8月16日发布的数据显示，2021年4-6月的实际国内生产总值快报值环比年化增长率为1.3%。虽然确保了正增长，但仍比疫情前的2019年10-12月低1.5%。日本第一生命经济研究所首席经济学家永滨利广表示，第四次紧急状态仍将拖累日本个人消费，预计导致第三季度经济环比下滑0.6%，按年率计算降幅为2.3%。陈子雷也表示，如果第三季度不能由负转正，那么今年日本经济将保持负增长。

据《读卖新闻》网站报道，8月13日，日本全国新增新冠肺炎确诊病例数首次突破2万人，达到20366例。自7月29日单日新增超1万例以来，短短15天翻了一倍。包括首都圈在内，16个都府县的单日新增病例创下新高。

此外，据日本厚生劳动省统计数据，截至8月14日日本全国重症病例数达1563人，连续25天增加，连续3天创下历史最高纪录。

另据日本媒体16日援引消息人士的话报道，由于新冠疫情在全国多地迅速蔓延，日本政府将扩大防疫紧急状态范围，追加茨城县、栃木县、群马县、静冈县、京都府、兵库县和福冈县等7个府县为实施紧急状态的地区，这些地区从本月20日进入紧急状态，截止日期为9月12日。全国47个都道府县中，有13个处于紧急状态。

随着疫情趋紧，日本首相菅义伟的人气也不断下滑。共同社8月16日发布的民调结果显示，菅义伟内阁支持率跌至31.8%的新低，较上月下降4.1个百分点；不支持率上升0.8个百分点至50.6%，创他去年9月上台以来的新高。

今年不仅是日本的奥运年，还是日本的大选年，众议院选举和自民党总裁选举对于菅义伟政府至关重要，菅义伟也希望奥运会的举办能为自己加分。但目前菅义伟在奥运后支持率下降的主要原因在于他没有控制好疫情，之前百姓反对举办奥运也是担心疫情的进一步扩散。

张季风认为，无论菅义伟继续连任，抑或是换了其他人，肯定还是以“安倍经济学”为中心，继续实施超宽松的量宽货币政策和积极的财政政策。从长期来看，日本国内经济环境并不乐观，深层次的结构性问题难以解决。2020年日本为应对疫情已增发了数以百万亿日元的巨额国债，最近还要继续增发，财政状况进一步恶化，这已成为高悬在日本政府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