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回唱，悲剧能否早日结束

大图：2021年8月15日，阿富汗喀布尔，美军支奴干直升机在美国驻阿富汗使馆附近准备撤离。

上图：1975年4月29日，一架美国直升机在西贡撤离。

美国认为“基地”组织头目本·拉登发动了“9·11”恐袭。

奥巴马团队主导了2011年对本·拉登的刺杀。

6月25日，美国总统拜登（右）在白宫与阿富汗总统加尼举行会晤。

8月8日，在阿富汗北部的昆都士市，当地居民检查被战火摧毁的商铺。

7月14日，在阿富汗边境驻守的阿政府军，不几日，此地被阿塔接管。

作为区域内利益攸关的大国，中国显然无法像美国一样一走了之，如何保障国家利益，防止恐怖主义渗透？如何保护在阿富汗及周边国家的经济利益？成为中国迫切关注的议题。

记者｜陈　冰

在花费了超过1万亿美元，死亡2400多名美军之后，重蹈英国、苏联覆辙的美国终于决定从阿富汗的泥沼中抽身而去。4月14日，美国总统拜登宣布，美军5月1日开始从阿富汗有序撤离。

没想到，在美军7月2日深夜撤离巴格拉姆军事基地后，仅仅过了43天，塔利班重回阿富汗首都喀布尔。这速度超乎拜登政府想象。

从8月6日阿富汗塔利班武装全面掌握第一个省会以后，阿富汗塔利班6天攻陷9个省会的迅猛还没让人缓过劲来，8月13日更快的闪电战又出现了——阿富汗第二大城市坎大哈被迅速拿下。城市一夜之间易手，政府军士兵不战而降，大批精良的装备被缴获。8月15日，随塔利班进入首都喀布尔，总统加尼离开阿富汗。

阿富汗塔利班政治办事处发言人穆罕默德·纳伊姆表示，塔利班不会干涉他人事务，同样，塔利班也不允许他人干涉阿富汗事务。塔利班领导人则直接在总统府向媒体表示，他们将会在总统府宣布成立“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阿富汗塔利班也作出承诺：他们允许媒体发表批评性言论；同时承诺会尊重妇女权利，女性将被允许接受教育与工作，也可以在没有男性的陪同下上街，但是需要面纱遮住面部。

自1996年进入喀布尔之后，塔利班又要成为阿富汗的执政力量了。美国像当年离开西贡一样撤离，美军动用多架次直升机从驻阿使馆撤离人员，使馆院内当天升起股股浓烟。一些消息人士说，这是美外交人员在“紧急销毁敏感文件”。喀布尔的大街上，则挤满了出城的汽车。

上次夺权之后，塔利班积极支持周边国家的伊斯兰极端势力，因在“9·11”之后拒绝交出本·拉登，美军发动阿富汗战争。随着塔利班的再次掌权，各方关切阿富汗是否会重新成为恐怖分子的温床，基地组织是否会卷土重来？

备受战火侵袭的阿富汗能否走出暴力和混乱的循环，迎来久违的和平？

美国进兵阿富汗，战易撤难

2001年，举世震惊的“9·11”事件发生后，虽然塔利班发表声明称恐怖事件与本·拉登无关，但美国政府仍然认定本·拉登是恐怖袭击事件头号嫌犯。

2001年10月7日，时任美国总统乔治·布什宣布，美军对阿富汗境内的恐怖组织和塔利班目标发动了袭击。“这些有针对性的行动，旨在破坏利用阿富汗作为恐怖分子行动基地的做法，并打击塔利班政权的军事能力。”布什说，当时统治着阿富汗大部分地区的塔利班，拒绝了他提出的交出基地组织领导人的要求，“现在塔利班将为此付出代价”。

近日，《纽约时报》刊发题为《漫长而残酷的20年：一文详解阿富汗战争》，详细讲述了阿富汗战争的来龙去脉。文章称，到2001年年底，美国军队迅速推翻了塔利班政府，但“基地”组织领导人本·拉登和其他高级指挥官却逃到美国名义上的盟友巴基斯坦的安全地带。美国军队没有追击他们，巴基斯坦最终演变成塔利班指挥官和战士的避难所，他们在随后的几年里越过边境袭击美国和阿富汗军队。

2003年5月，美国国防部长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宣布结束在阿富汗境内的主要作战行动。美国在阿富汗留下了8000名美军，并开始将作战资源转移到当年3月发动的伊拉克战争。击溃塔利班之后，美国和北约将重点放在重建一个崩溃的国家并建立西方式民主上。早期取得了一些成功。一个亲西方的政府成立起来。新建了学校、医院和公共设施。在塔利班统治下被禁止接受教育的成千上万名女孩上了学。大量被塔利班禁锢在家中的妇女上了大学，加入了劳动队伍，并在议会和政府中任职。

但腐败猖獗，数亿美元的重建和投资资金被窃取或挪用。事实证明，阿临时政府无法满足公民最基本的需求。通常，它的政令无法延伸到首都喀布尔和其他主要城市之外。阿富汗临时政府领导人哈米德·卡尔扎伊也被媒体戏称为“喀布尔市长”。

随着塔利班的军事威胁不断增强，奥巴马向阿富汗增派了数万名士兵，作为“增兵计划”的一部分，到2010年中达到近10万人。但是，尽管有美国的作战力量和空袭，塔利班还是变得越来越强大，给阿富汗安全部队造成了重大伤亡。

2011年5月，美国海豹突击队在巴基斯坦阿伯塔巴德一处院舍击毙了本·拉登。6月，奥巴马宣布，他将开始让美国军队回国，并在2014年之前将安全责任移交给阿富汗人。

实际上，经过十年的缠斗，五角大楼已经意识到这场战争不可能通过军事手段赢得。随着战争陷入僵局，奥巴马于2014年12月31日结束了主要作战行动，留下了1.4万名美军驻扎，但过渡到培训和协助阿富汗安全部队。

从2018年开始，特朗普政府一直在与塔利班进行谈判，并且在正式谈判中将阿什拉夫·加尼总统领导的阿富汗政府排除在外。

2020年2月，特朗普政府与塔利班签署了一项协议，要求所有美军在2021年5月1日之前撤离阿富汗。作为回报，塔利班承诺与基地组织和“伊斯兰国”在阿富汗的分支等恐怖组织断绝关系，减少暴力活动，并与美国支持的阿富汗政府谈判。

但是由于阿富汗政府被排除在美国——塔利班协议之外，阿富汗政府与美国的关系变得紧张。特朗普政府向加尼施压，要求释放5500名塔利班囚犯，但几乎没有给什么回报，这进一步加剧了阿富汗政府对美国的疏远。

协议签署后，塔利班停止了对美国军队的攻击，也避免了在阿富汗城市进行重大恐怖袭击。美国则减少了对阿政府军的空中支持，一般只在阿富汗军队有被击溃危险的情况下才提供支援。

本·拉登死后整整十年，上台的拜登宣布，将结束这场战争，并遵循特朗普政府在2020年对塔利班作出的撤军承诺，在8月31日前将最后一支美军部队撤出阿富汗。拜登辩称，发动战争的核心目的——粉碎“基地”组织，防止阿富汗再次成为对美国发动袭击的温床已经实现，因此没有理由再让美军冒险。

至此，历经四任美国总统的阿富汗战争终于行将结束。

最长的战争，最亏的买卖

据美联社报道，美国发动的已持续20年之久的阿富汗战争是美国耗时最长的战争。这场战争令4位美国总统不堪其扰，最终证明是打不赢的，且战争造成的人员和财产损失也十分惊人。

据美国国防部公布的数据显示，自2001年，在阿富汗阵亡的美军达到2448人，美国承包商3846人；阵亡阿富汗政府军和警察66000人；阵亡北约盟军1144人。而死于阿富汗战争的平民达到47245人。另有20666名美军士兵负伤。

另据“战争成本核算”项目称，美国的阿富汗战争开支令人眼花缭乱，总计达到惊人的2.26万亿美元。与美国过去发动的其他战争不同，美国因为阿富汗战争而债台高筑，光利息就支付了大约5300亿美元，还向退伍老兵支付了2960亿美元的医疗等护理资金。

未来很多年，美国还要继续支付这两笔开支——到2050年，预计战争利息将达到6.5万亿美元；而为400万参与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的退伍军人支付医疗保健、残疾、埋葬等费用，总额超过2万亿美元。

《纽约时报》给美国政府算了一笔账后质问：“在阿富汗花了2万亿美元，我们有什么收益？”

“美国以‘反恐’的名义展开对以基地组织为代表的恐怖组织的围剿，试图破坏其从中东到中亚的‘全球恐怖主义网络’，希望通过政权更迭的形式，让一些中东国家向所谓民主国家过渡，为此相继投入了几万亿美元，损耗了大量国力，导致自己开始走下坡路。”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研究员、中国中东学会副会长李伟建表示，一方面，美国这些年来深陷中东战场的泥潭，即使投入这么多，并没有收获自己想要的结果，也没有实现按照自己的民主模式把阿富汗改造成民主国家的愿望。另一方面，二战以后，美国试图通过向一些国家提供安全保护和为全球提供公共产品来树立大国威信，但是这些年，作为世界唯一超级大国，美国不但没有给自己“保护”的国家和地区带来安全和稳定，反而造成了极大的分裂、动荡和混乱，导致其国际形象大幅下降。

美参议院少数派领袖米奇·麦康奈尔表示：“关于我们大使馆进一步的撤离以及仓促的军队再部署，拜登总统的决定，将我们带回到比1975年西贡屈辱沦陷更糟糕的续集里。”

英国国防大臣本·华莱士同样批评了美国，他警告说：“国际社会很快就会为此付出代价。”“从战略角度上来讲，这样的撤军会导致很多问题。我所最担心的问题是，阿富汗重新成为恐怖分子的温床，因为基地组织很可能会卷土重来。”华莱士意味深长地说，美国将会非常有可能在“9·11”恐怖袭击之后，再次成为恐怖分子袭击的目标。

此外，美国因发动战争而加剧的债务危机，一直延续到现在。当地时间7月31日，美国联邦政府债务上限为期两年的暂停已到期，8月1日，美国债务上限恢复生效，再次面临债务上限危机。新债务上限为22万亿美元，加上2019年8月以来新增债务余额，预计达到28.5万亿美元（约184.16万亿元人民币）。此前美国会预算办公室已警告，如果此时不抓紧采取措施解决上限危机，美国很可能在今年10月或11月面临主权债务违约风险。

30万阿富汗政府军为何不堪一击？

事实证明，美国人低估了它作为占领者在多大程度上助长了塔利班的战斗意志，限制了阿富汗政府的团结能力。前美军高级顾问卡特·马尔卡辛表示，美国在阿富汗努力徒劳无功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宗教的影响和对外国占领势力的抵抗，它促使人们捍卫自己的荣誉、宗教和家园。年轻人敢于参加战斗，它激发了阿富汗塔利班的活力，也削弱了阿富汗士兵和警察的意志。

阿富汗的国家军队加上警察部队，理论上有35万人，由美国和西方盟国花费巨资训练与装备，本应该成为对塔利班最大的威胁，而塔利班本身人数处于劣势，并且很多人没有盔甲和重型武器。之前人们一直认为控制了绝大多数农村地区的塔利班会在城市战中被装备精良的政府军打得头破血流。但现实却是政府军“闪电般”地经历了一系列耻辱性的溃败。为什么？

首先，阿政府军内部问题不少。美国媒体在2019年申请公开了一份美国解密文件，文件将阿富汗军队描述为：缺乏动力、训练不足、腐败且逃亡严重。当时阿方宣称有35万士兵和警察，实际只有大约25万人，显然存在不少吃空饷的。即便军饷由美国提供，也往往发不到士兵手中，士兵仍然被克扣军饷，以至于士气太差，不遵守纪律的现象严重，还有不少人吸毒成瘾。每年都有大规模的逃兵，只能通过不断地征召新兵来维持。报道显示，近日一些阿富汗政府军主动投降的理由就是半年没开军饷了，而塔利班则发给每人5000阿富汗尼（约60美元）的路费，一些食物和水，允许他们自行离开或者加入塔利班。

其次，是阿富汗政府军存在严重的内在缺陷。当时阿富汗部队被打造成一个与美军军事行动所匹配的作战部队。美军是全世界最先进的军队，他们的地面行动严重依赖与空中力量的结合，利用飞机为前哨补给，打击目标，搜集侦察情报并且运送伤员等。

在拜登作出撤军决定后，美国也撤出了为阿富汗提供的空中支援，这意味着阿富汗军队“失去了眼睛”，无法行动。尽管后来在塔利班夺取省会城市的战斗中，美军也提供了一些空中打击力量，但美军自己也承认“作用有限”。

至于阿富汗自己努力培养出来的空军，更是在与塔利班的连续战斗中走到了弹尽粮绝的境地——美国提供给阿富汗政府军的油料中，有一半被偷走倒卖，其中相当一部分落入了塔利班或恐怖组织手中。塔利班控制了阿富汗90%以上的边境，切断了喀布尔政权与外界的陆上联系，导致后勤补给困难。再加上阿政府军丢掉了多个重要的驻阿美军基地，不但失去了美国人留下的武器装备和弹药库，也变相助长了塔利班的实力。

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是人心。美军在阿富汗作战长达20年之久，美军中不少人都产生了反战厌战情绪。一位战地记者回忆起他当年与美英等联军前往阿富汗时所见的一幕：在漫天繁星下，几个人蹲在美军火力基地泥墙掩体的弹药箱上，一边享用从德国运去的美国肋眼牛排，一边等待塔利班火箭弹的再袭。一位19岁的美国士兵说，他在阿富汗已失去了几位战友，今后“如果轮到我了，那就是我了”，他耸耸肩，无奈又绝望。然后，有人拿出吉他，把《电台司令》中的歌演奏了一遍，最后几句是“我到底在这里做什么？我不属于这里……”。同样的，阿军士兵也有反战厌战情结。

希望悲剧早日结束

面对阿富汗的复杂局势，各方都在与阿富汗国内外相关方继续保持接触，寻求政治方案。

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8月15日通过发言人发表声明，深切关注“迅速变化”的阿富汗局势。声明称，古特雷斯敦促阿富汗塔利班和所有其他各方保持最大克制，以保护生命并确保人道主义需求能够得到满足。联合国仍然决心推动实现阿富汗问题的和平解决，促进所有阿富汗人，特别是妇女和女童的人权，并向有需要的平民提供拯救生命的人道主义援助和关键支持。

俄罗斯总统阿富汗问题特别代表、俄外交部第二亚洲司司长卡布洛夫同一天对媒体表示，俄罗斯目前不承认塔利班是阿富汗合法政权，但将拭目以待局势发展。

美国总统拜登8月14日在一份声明中说，他已批准部署约5000名美军至阿富汗，以确保美国和盟国人员以及此前协助美军的阿富汗人员安全撤离。他说，美方已告知阿富汗塔利班，任何将美方人员和任务置于危险的行动都将招致“迅速而有力的军事回应”。拜登还重申了从阿富汗脱身的决心。他说，如果阿政府军无法守住自己的国家，美军继续留在阿富汗也没有意义。

作为区域内利益攸关的大国，中国显然无法像美国一样一走了之，如何保障国家利益，防止恐怖主义渗透？如何保护在阿富汗及周边国家的经济利益？成为中国迫切关注的议题。

8月16日下午，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就阿富汗局势表示：阿富汗局势已经发生重大改变，我们尊重阿富汗人民的意愿和选择。阿富汗战乱已经持续了40多年，停止战争、实现和平既是3000多万阿富汗人民的心声，也是国际社会和地区国家的共同期盼。中方注意到，昨天阿富汗塔利班方面表示阿富汗战争已经结束，将协商建立开放包容的伊斯兰政府，并采取负责任行动，确保阿富汗公民和外国驻阿使团的安全。

华春莹强调：“中方期待这些表态能够落实，确保阿富汗局势实现平稳过渡，遏制各类恐怖主义和犯罪行径，让阿富汗人民能够远离战乱，重建美好家园。”

贫穷滋生极端主义，极端主义引发战乱，战乱导致愈加的贫穷，阿富汗长期以来陷入了一个无法破局的莫比乌斯环。其实阿富汗人并不想成为什么“帝国坟场”，因为埋葬帝国的同时也在埋葬自己。正如卡勒德·胡塞尼在其著作《群山回唱》里所言，阿富汗是一个“每平方英里有一千个悲剧的地方”。

希望悲剧早日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