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16日 星期六
小村民宿,都市人的诗与远方
第52版:民宿里的诗与远方 2022-11-14

小村民宿,都市人的诗与远方

应琛

上图:黄河宿集让宁夏回族自治区中卫市几乎荒废的大湾村,成为了西北旅游代表性的度假目的地。

上图:在知谷1984举办的手工版画拓印课。

右图:上海金山嘴渔村渔民老宅真实还原了渔民生活。

下图:民宿自身在积极拓展更多消费场景,比如文创、运动、康养、露营等民宿产品及业态等。

上图:为了留住游客,金山嘴渔村景区发展夜经济。

如同度假酒店一样,民宿就是旅游目的地,只是它更小而美,可以出现在更多意想不到的地方。

记者|应琛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陶渊明的这首《归园田居》,描摹了一幅远离世俗喧嚣的清新田园生活图,这样美好的场景,千百年来引人神往。

近年来,不断升温的“民宿热”,正是顺应人们的需求,为满足都市人短暂“归隐”洞开了一扇窗。

宿予、知谷、也山、逅院、缘·渔歌、东篱竹隐、林泉渔家傲……这些充满诗意的名字,属于上海近郊的民宿。越来越多的人发现,民宿已经不再是“穷游”的代名词。

大批都市倦客,在这里探寻到不同于城市的居住体验。绮丽的自然风光、久违的宁静安闲,不用费心寻找,“诗和远方”就在上海的小村民宿。

从无到有

穿过玉凌大桥,环顾环岛运河,来到崇明竖新镇前卫村,假山喷泉,庭院怡静,花果飘香……仿佛一幅充满田园诗意的画卷,来自市区的你或许会眼前一亮,因为这里和10年前完全不同,那时候的农家乐好多都转型升级为了各具特色的精品民宿。

这几年,崇明民宿很火。而1979年出生的刘庆则是最早嗅到崇明民宿商机的“先行者”。2014年,还在上海市区开广告公司的他,从繁华的都市里抽身回到岛上,将家里的老宅改造一新,打造了崇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家民宿——知谷1984。

“虽然有些矫情,但当时主要是从情怀出发,初衷并不是为了赚钱,只是想打造一个自己的理想家园。”刘庆告诉《新民周刊》,一方面崇明本地人到了这个年纪都有将老宅重新修整的习惯,另一方面事业发展到一定阶段也需要一些社交空间,与朋友们小聚,“那时城里人普遍向往一种田园生活,尤其朋友们知道你是崇明人,都会想到岛上来看看。如果看到的是一幢破房子,也没法待,其实是很遗憾的”。

本身从事美学设计的刘庆找来建筑界的朋友一起出谋划策,先是将自己住的宅子改造成了理想中的空间——第一期仅是朋友们到了乡村后一个可以喝茶聊天的地方,并没有对外营业。

“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民宿。”但令刘庆没想到的是,焕新后的老宅首先在本地引起了关注,而通过口口相传又得到了社会上更多的关注,“之后很多话题就慢慢聊到了民宿”。

崇明之于上海,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乡村。民宿是非常符合乡村场景的一种业态,不仅能拔高乡村的整体形象,对乡村面貌的改善,以及当地物产的输出都能起到积极作用。

有了这些思考后,刘庆将原先家里老人住的老房子一起纳入打造了第二期。一部分是家里人住的地方,另一部分则是相对独立能够对外经营,带有住宿的空间。

刘庆为此收集了很多资料,也参考了浙江莫干山已有的先例,“包括以裸心谷为代表的‘洋家乐’,这种集度假休闲为一体的形式是令人心驰神往的”。

2016年,知谷1984正式对外营业。取名的理由很朴素:一是为了让从小生活在城市里的孩子认识五谷,二是知己相聚;1984则是老宅建造的年份。

从外部来看,青砖黑瓦马头墙、乡间老宅雕花窗……不夸张,也不招摇。但在内部,从设计理念,到功能布置,都与现代生活接轨,做了有别于农村生活的调整。这里既有日式木质的工业风,又有美式乡村的感觉,但处处可见崇明当地文化元素,比如土布靠枕、一些雕花木床的板材做成的茶桌等等具有年代感的器物。

上海郊区突然出现这样一种空间,让知谷一时成为焦点。

“不仅有海内外媒体来采访,包括政府部门在内,大家都觉得这是可以盘活乡村闲置资产,包括劳动力、物产的一种全新的探索。”刘庆表示,当时崇明正好在做“2035规划”,相关专家也经常到他这里来调研,“后来又有了乡村振兴的概念,民宿成了风口浪尖,热议的话题”。

就这样,与传统农家乐有很大不同的民宿,在崇明乡间快速生长,不仅吸引了大批游客前来体验,同时也吸引着更多想在岛上创办民宿的“同道中人”。2016年至2019年,崇明民宿数量从0增长到了500多家。

2019年,在区文化和旅游局的关心支持下,崇明民宿协会成立,这标志着崇明民宿的发展从零散个体式发展阶段,进入到了组织行业式发展阶段。刘庆当选为协会会长,这让他结束了市区与崇明往返的生活,彻底搬回岛上,“无形中就有了一种使命感,要去不断推动崇明民宿业的发展,完善各项规范等”。

事实上,除了崇明,金山嘴渔村地区的民宿起步可能更早。金山嘴渔村是上海最后一个渔村,与海中的金山三岛隔海相望。

早在2011年,金山嘴渔村就围绕“海”做足文章,结合“中国美丽乡村”的打造,金山嘴渔村由原来的小渔村开启了转型升级为旅游景区之路,民宿的发展也走上了快车道。

上海金山嘴渔村投资管理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吴雪洪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表示,2012年,金山铁路正式建成通车。金山嘴渔村距离金山卫站约1公里,不少上海市民专门乘坐金山铁路来金山嘴渔村感受别样的生活气息。

从2012年起,山阳镇政府便开始回租渔民闲置的房屋,底楼作为休闲店铺,二楼结合渔村当地人文特色打造民宿,做到“家家有主题、户户有特色”。2013年,金山嘴渔村又引进了社会资本投资了渔家和老井两家客栈,作为金山区民宿的试点建设。

“当时只有7个房间,但弥补了渔村‘住’的空白,成为民宿的鼻祖。”吴雪洪告诉记者,老井的前身是渔村粮管所,改造为民宿之后墙壁上依旧保存着“70后”“80后”最熟悉的宣传口号。这里的大门都是用厚实的原木制作成的,院中那口百年老井正对庭院。那些充满故事的座椅,或是矜持优雅,或是舒展端庄,均体现了渔村的独具匠心,“在当时,这两家民宿已经有别于传统的农家乐,有了精品民宿的雏形”。

2014年后,金山嘴渔村进入了民宿蓬勃发展的高速期,陆续引进了多家民宿。其中,林泉渔家傲和缘·渔歌在2019年被评为了上海市首批五星级民宿。

十年间,金山嘴渔村由原来的小渔村转变成国家4A级旅游景区。截至9月底,备案民宿达24家。

“有主人,就像家一样”

一项由华东师范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部主持的对民宿消费者调研结果显示,消费需求也在从住宿功能向“品尝乡村美食”“体验乡村生活”“拥抱乡村生态”以及“追溯乡愁”等衍生功能过渡。85%的消费者希望住民宿能使身心得到放松;79%的消费者利用民宿来丰富周末或假期生活;78%的消费者期望在入住上海民宿时能品尝到当地的美食、新鲜的食材;74%的消费者想要通过民宿亲近自然、了解自然;68%的消费者对于了解和体验当地民俗文化抱有很大兴趣。

同济大学建筑与城规学院副教授董春方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表示,随着城市的发展,民宿的功能定位、服务目标都在发生变化。中国人向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山居生活,又有水乡情怀,而这些生活方式在城市很难实现,民宿的出现恰恰契合了人们的这种心理。

“卸下一身的疲惫,从大都市快节奏的生活中慢下来,过着从容悠闲的生活。”董春方表示,这种生活状态对城市里的人来说是十分宝贵的。

“一家富有情怀的小酒店,有主人、有设计、有温度,就像家一样。”当年全球民宿短租巨头Airbnb的这句定义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同,因为对他们来说,去民宿,并不仅仅只是住,而是去享受,去体验。

但如今在一些民宿预订平台上,有着大量的“空巢民宿”。主人将钥匙放在密码箱里,住客付款后凭借密码取钥匙,自助入住。

“其实这种住宿方式不应该叫民宿,就是比酒店便宜的旅馆。这不是我们现在讨论的民宿。”董春方曾参与过莫干山等多地民宿的设计,并为其经营提供建议。在他看来,一家好的民宿首先要营造出一种自由的、无拘无束的空间感。这不仅体现在建筑本身的设计上,也体现在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服务上。

比如,民宿的冰箱和零食柜被塞得满满的,住客渴了能拿瓶饮料喝,饿了找点小零食,可以随意拿取并不收费,而酒店消费都是明码标价,让人有一种束缚感。

“住进这样的民宿,恍惚间找到了家的感觉。”董春方打了个比方“你可以将脱下的衣物随手扔在沙发上”,民宿要提供一种放松的氛围。

其次,除了经营者要有情怀之外,更重要的是要展现他对生活的理解。通过他所创造出的生活环境,来提供给住客一种生活方式和对生活的态度,并最终得到人们的认可。

如果民宿的经营者不能常住,挑选一位合适的店长就显得尤为重要。在董春方看来,店长不一定是本地人,但要有一定的阅历,对人和生活有独到的见解,对生活品质有追求,能给人以细腻、温馨的感觉,至少是很热爱生活的人。

“最好像《沙家浜》里的阿庆嫂那样的人,既讨人喜欢,也能应付各种各样的人。”董春方表示,能给民宿带来持续动力的,恰恰是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和分享,他在莫干山最爱的一家面馆,就是在与民宿店长的攀谈中得知的,“很多人多次选择同一家民宿,很可能也是冲着店长去的,就像是去见见老朋友”。

当然,好的民宿还需要有精心布置的公共区域,能让来自五湖四海的住客进行交流。“大家一起喝茶、聊天,这些都是平时在家里或住酒店没有的体验。”董春方强调,民宿的安全、卫生等可以标准化,但对人的服务上,一定是要展现主人或店长不同的个性。

在知谷,刘庆表示,当时最大的亮点就是打造了更加丰富的公共区域,“我们期待的就是陌生人来到这里也能成为朋友,要提供社交空间,所以我们牺牲了两间客房的空间做了一个带有壁炉的大公共客厅”。

在知谷能尝到正宗的崇明菜之外,还能听民宿主人畅谈崇明故事。刘庆认为,做民宿绝不仅仅是简单的装修老宅,也不只是解决住和吃的问题,民宿还应该成为展示生活方式的平台、分享当地文化的窗口,民宿主也可以是传播当地文化的践行者。

不光是山水

因为受委托设计民宿,董春方曾做过一些民宿调研。在他看来,民宿的选址很重要,离不开客观景观的映照。如果有山川湖海,民宿的“生长”就有了自然根基。

但如果没有绝美的山水风光,就做不了民宿了吗?当然不是。董春方表示,除了自然风光,民宿的发展和其依托的区域规划、人文历史、风土人情也有莫大关系,是一体化的。上海的民宿设计可以传递海派文化、江南文化,展示上海当地人的生活,一种与文化相融的生活方式。

董春方举例道,比如石库门建筑是上海的一大特色,除了外滩,国内外游客到上海深度旅行就去思南公馆、田子坊、新天地等,因为在这里能体验上海的特色,不仅仅是一座大都市,更是海派文化的形象展示。“我们是否可以改造再生石库门风格的上海民宿?这也需要管理者适当地打破常规、勇于尝试。”

再比如,黄浦江是上海的城市名片之一,顺着这条江可以生成一些特色的海派民宿。上海五个新城以及各郊区,都有各自的资源禀赋、产业特色、人文历史,以及非物质文化遗产,可以打造各有风味的民宿,为国内外游客提供不一样的体验。

刘庆也有过类似的思考,崇明历来不是旅游度假目的地,在没有山水的情况下,怎么做民宿?这是对在崇明开民宿的人提出的一个课题,也是民宿想要真正成为行业必须要正面回答的问题。

刘庆目前的答案是,市场的需求是多元的,崇明可以做强农业和田园的融合,用自身的优势补齐山水的短板。崇明还可以强调生动的本地人文,来营造文旅度假目的地的氛围感。

“而且上海是一个有国际高度、人才聚集的城市。如果能将那些有才能的人吸引到岛上来生活、工作、创业,形成一个有活力的年轻社群聚集地,这本身就可以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他们也能吸引更多志同道合的人来崇明看看,来消费。”刘庆表示。

但不得不说,交通的便利让人们从市区到郊区成为“一脚油门”的事情。采访中,一些受访者就提出,愿意到崇明、金山等郊区游玩,但到了晚上可能更愿意回家。

吴雪洪向记者讲述了她的观察。金山铁路刚开通的时候,她发现,游客是多了起来,但很多人都是自带便当,连饭都不愿吃,参观完后就坐着火车回去了。到后来,品种多样、味道鲜美的海鲜美食是渔村的一大特色,人们也愿意留下来吃个午饭,甚至是晚饭,“但吃完还是会回去”。

如何让人愿意留宿,吴雪洪表示,依托景区优势尽可能为游客提供更多的游览内容。如今原来的老沪杭公路转变为海鲜一条街,沿线的海鲜饭店多达40多家,其他休闲业态更是多达70多家。景区还开放了8个具有海渔文化特色的展馆。其中,渔民老宅真实还原了渔民生活,渔具馆展示了100多件捕鱼工具及海鲜制作,舢板船博物馆展示了金山嘴渔村非遗舢板船,渔村彩墨则是一个艺术展区和画室体验区。

“我们在适当延长了展馆的开放时间之外,也增加了一些夜间经济,比如说夜景灯光、音乐喷泉等景观设施,还有一些休闲娱乐场所。”吴雪洪表示,民宿自身为了让客人待的时间更久一点,也在积极拓展更多消费场景,比如文创、运动、康养等民宿产品及业态等。

如今优质的住宿、餐饮仅是民宿的基础配置。除了要有优美的自然风光,还要有人文情怀,最好再有一些体验项目,比如扎染、泥塑之类的手工课,或者采茶、徒步等户外活动。采访中,多位受访者提出了类似的要求。由此可见,选择民宿的标准和住酒店是截然不同的,选酒店只看星级和地段,但对民宿的要求反而细致多了。

小猪民宿数据显示,今年国庆期间亲子房搜索热度环比增长217%,包含亲子旅拍、运动课程、研学旅游、儿童剧本杀、红色旅游等以住宿为载体的套餐类民宿产品,更容易吸引家长的注意力。此外,国潮风格民宿、电竞民宿、营地帐篷、红色旅游、研学旅游等主题民宿,也在兴起中。

但董春方提醒道,虚假的东西永远不可能是美好的,“还是要减少人为的置入,尽可能保持原生态的面貌”。

从民宿到宿集

逛农场、观星宿、做西夏陶,或深入茫茫沙漠,设宴湿地湖泊,探索史前岩画……2019年,黄河宿集横空出世。项目发起方引进了四家国内头部民宿品牌:西坡、大乐之野、墟里、飞集,并创立了新品牌“南岸”,组成中国第一个民宿集群。

刚刚开业的黄河宿集春节期间入住率就最高达85%。三年来,全年平均入住率均高于70%,客房均价2000元/间/夜。即便在疫情肆虐的2020年,它还曾创下四个月满房的奇迹。

就这样,宁夏回族自治区中卫市几乎荒废的大湾村,成为了西北旅游代表性的度假目的地,也真正让“民宿集群”这个概念走进行业圈和政府圈的主流视野。

根据智研咨询发布的数据,在疫情暴发之前,国内的民宿行业正值高速发展期,行业规模初步成型,2019年中国民宿市场规模达225亿元,较2018年增加了60亿元,同比增长36.36%。

同时,市场对高品质民宿、高体验感民宿的需求在增强。“但目前市场上,这类民宿仍然欠缺,才会出现一到节假日一房难求的情况。”途家民宿副总裁胡阳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这样表示。

虽然黄河宿集成功或许难以复制,但消费的多样化需求正在倒逼民宿行业提质升级。尤其在疫情之下,上海提倡市内郊区乡村游、城市休闲游的背景下,形成了旅游消费的内循环。民宿的发展迎来了特殊的条件。

董春方表示,疫情加速了民宿行业的优胜劣汰,经过一轮洗牌,希望可以为民宿带来更多元化的发展,出现更多档次的特色民宿,而并非一味的高价民宿。

回顾崇明民宿的发展,刘庆表示,大致经历了3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最早的农家乐阶段,第二阶段是2014年以后崇明精品民宿的蓬勃发展,第三阶段是这两年崇明民宿进入了高质量集群化发展阶段。

从第二阶段跃升至第三阶段,其中就不得不提第十届中国花博会的举办。在花博红利的带动下,崇明民宿再次呈爆发式递增,目前全区通过“崇明农家”备案的民宿达1030家,床位总数约1万张。

可见,民宿与村落的发展相辅相成,而乡村振兴为民宿的发展提供了基础和资源。近年来,崇明结合世界级生态岛建设实际,大力发展乡村旅游,崇明民宿作为乡村旅游的一个重要形式,正在蓬勃发展。

在刘庆看来,作为上海的“后花园”,崇明有着天然的优势,崇明民宿要会抱团发展,“有了更大的平台对现有资源进行整合和引导,才能建立更健康的生态圈”。

在金山嘴渔村,吴雪洪则透露,正在规划建设妈祖文化园,进一步推行金山嘴地区的妈祖文化,同时结合金山滨海国际文化旅游度假区的建设,形成“前有时尚滨海,后有古朴渔村”的差异化发展,提供给游客更多的选择。

的确,如同度假酒店一样,民宿就是旅游目的地,只是它更小而美,可以出现在更多意想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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