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25日 星期三
杯酒人生
第74版:专栏/人间声色 2023-02-27

杯酒人生

张佳玮

张佳玮

自由撰稿人

Free Lancer

杂食动物

如果廉价点的香槟,能让人放下多余的仪式感,把酒当成酒本身,那也不坏。

香槟酒——是指酒味道像香喷喷的槟子吗?当然不是,是翻译得好。Champagne是法国一个地名,原初意思是平田:既不香,也不槟。19世纪,粤语地区说Champagne出的酒,曰三边,三变,甚至三鞭。吴语区的士人,则称香宾、香冰,甚至香饼、香葩。终于《海上花列传》里,有了香槟这说法。

类似于葡萄酒产地Chambertin译作香贝坦,就比尚贝坦显着酒香馥郁。Chanel译作香奈儿,就比夏奈尔显得更衣香鬓影。威尼斯有位大画家,意大利语读作提齐安诺,20世纪上半叶,傅雷先生按法语译名,叫他铁相,如今大家都叫他提香。译名极重要,带个香字,尤其有味道——香槟也如此。

初春时节,我陪一位长辈去兰斯,“可以看看香槟酒怎么酿的。”长辈知道兰斯大教堂,是当年圣女贞德扶保查理七世登基的地方;大概不觉得这么有历史意味的地方,会跟酒挂钩,“香槟酒是用葡萄做的哦?”“是的哟。”“我以为是往葡萄酒里打气,就像做气泡水似的……”

我跟他说,香槟说白啦,就是气泡葡萄酒。一般葡萄酒,采葡萄,榨汁,发酵,装桶,装瓶。有些地方是几种葡萄的汁配出来一种酒;有的地方——比如勃艮第——是一种葡萄汁配一种酒,红就一根筋黑皮诺,白就一股脑霞多丽,为了显风味。香槟呢?采葡萄,榨汁,发酵,到这里流程差不多;然后,几种发酵完的葡萄酒,挑好了,调和了,混一起装瓶,看情况加酵母或糖,二次发酵:酵母和糖二次发酵出来有了二氧化碳,就成气泡了。之后再转瓶陈年除渣之类,等着,香槟就成了。刚说到,勃艮第那地方,红酒就是黑皮诺,白酒就是霞多丽——香槟主要用的,也就是这两种葡萄。当然现在也有流行所谓“白中白”香槟的,就是纯粹霞多丽葡萄做的了:喜欢的人图个清爽。

我们一路经过香槟区的田,一路看逶迤平缓的坡丘。田平,坡缓。冬寒春冷,到夏天便会暴雨高热。泥灰与黏土保证干旱时节的润湿,保留地方的养分。当然也有坏处:春雨时节下田,脚上会踩一脚泥回来。酒庄庄主会穿下田专用的靴子,回头跟我们打趣:“你们脚上黏回来的,可能是所有酒田里最贵的泥土。”最后打扮得金碧辉煌,上了酒桌,带点微妙气泡的香槟酒,最初都是土里的葡萄。葡萄酒算葡萄的灵魂,那二次发酵的香槟,大概可算葡萄的转世:气泡就是转世记忆的絮语。长辈喝了口,叹口气:“我以前老以为香槟酒就拿来喷的,原来也可以喝。”“本来就为了喝——还能搭着喝。”

其实也简单:不那么讲究的话,勃艮第习惯黑皮诺搭牛肉鸭肉,霞多丽搭生蚝白鱼;那黑皮诺+霞多丽出来的香槟呢?海鲜鹅肝,火腿奶酪,都行;但因为有气泡,更百搭。虽然好多人觉着香槟纤细,搭配个腰果都小心翼翼,但酒就是拿来喝的:甜一点的香槟,可以配辣子鸡;黑皮诺重一点的香槟,不妨配毛血旺。再神秘的酒,终究也只是酒。

彼得·梅尔在他的《有关品味》里提到,他老来喝了一口三十年的、富含烤面包香味的香槟,感叹以后不喝廉价香槟了,“人生苦短”。我却有不同意见:如果廉价点的香槟,能让人放下多余的仪式感,把酒当成酒本身——风雨日照,春夏秋冬,葡萄发酵,二次发酵,陈年出瓶,但终究也只是气泡葡萄酒——那也不坏。对有些人而言,人生苦短,所以该只喝最好的酒;但对许多什么事都绷着,生怕行差踏错唐突了的人而言,让他们放轻松,把酒只当酒喝,反而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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