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欢琐琐记

石 磊

之一，难得地，与叶红医生闲闲吃茶。叶医生打得一手精彩的针灸，终年诊务繁忙，平日里，总是我跑去她的春泽中医诊所，坐在她满屋子医书的诊室里，两个人忙里偷闲推心置腹讲些古人的书古人的医，而每次都难以尽兴，候诊的病家坐等在那里，不得不，长话短说匆匆告辞。岁暮终于休诊，可以跟叶医生安心吃一顿悠长散漫的茶。

一坐下，叶医生递给我一件屠苏散，日本人病家献给她的，她给了我。新春里，阖家共饮屠苏酒，原是我国古人的习俗，日本人至今谨守着。这种屠苏散，隔夜泡在清酒内，元旦清晨，一家人以朱红薄透的漆碟，依次而饮，有除旧迎新、祛病辟疫的意思。孙思邈的《千金方》里讲，饮屠苏，岁旦辟疫气，不染瘟疫及伤寒。我们两个一边吃茶，一边长吁短叹了一会儿。桂皮，山椒，陈皮，桔梗，大茴香，丁字，防风。屠苏的配方简单清明，这些中国字，字字温存柔软，我喜欢。

之二，去太原看一个山西博物院的大展，《壁上乾坤——山西北朝墓葬壁画艺术展》，闪去闪回匆匆三日而已，早餐跑去百年老店清和元，太原最负盛名的早餐食物，是头脑和烧卖。跳下车，清和元三个字，傅山亲笔，历历在目。苏良去年曾经睡在傅山的九幅字上睡了长久，那是傅山写的李白的《青天何历历》，傅山的字，墨气挟着油气，淋淋漓漓，爱的人当然自古大把不绝，我是一点看不上，字还是清寂的好，离了清和寂，好极有限，没办法。

说远了。我们

是专程来吃头脑的，头脑这个东西，是傅山琢磨出来，献给他母亲的早餐。巨大的白瓷碗里，预先分别炖好的大块山药，大片莲藕，以及大切羊肉，女师傅十分豪迈地舀一大勺滚烫雪白的面糊到你碗里，那个面糊，是以羊汤和黄酒调和的，丰盛一大碗，而且是淡味的，调味靠腌韭菜，随意自取。这样一大碗东西，怎么会不补？傅山真是有水平的孝子。不过论到厨艺，这个头脑就没有多少技术含量，难的倒是羊肉必须上乘，我们那日吃的头脑，碗里的大切羊肉，果然软糯甜嫩，据说，必选羊腰肉肉才有如此入口即化的妖媚。

于太原不过盘桓三日，一共吃了两顿早餐，一顿傅山版本的头脑，另一顿羊杂割，据说是忽必烈献给母亲的早餐。令人感慨的是，傅山忽必烈的好人好事，至今仍在福泽你我，而我辈留给后世的美食，大概不会是孝敬母亲的，改成孝敬子女的娃娃餐。

之三，冬雨淅沥，冷版黄梅天，奔去云南大厦见人，柴小宏先生请大家吃云南米粉，阴冷湿寒天气，再妥帖没有了。奇异的是，米粉上桌之前，侍者送了一篮子小悠悠的馒头上来，柴先生说，火腿馒头，趁热吃。吃第一口，觉得咦咦咦，馒头皮子有点哪里哪里似曾相识的意思，慢慢吃进去，馒头馅子居然是火腿丝拌着糖酥，亦甜亦咸，妙不可言。缓缓吃完，闭目思考，我想起来了，这个馒头的皮子呢，是扬州点心里，千层油糕的意思，而馅子里的火腿丝拌糖酥，则是蜜汁火方的意思。天，居然邂逅如此艳丽一枚馒头，而且，最好的最好，是小悠悠一枚，吃不饱。我是一日三餐可有可无、却一日不可无点心的女人，这枚馒头，真真完美一等一的点心。我母亲认为，本埠最美的几个馒头，是颖府的菜馒头肉馒头鸭肉梅干菜馒头，王家沙的枣粒瓜子仁馒头，我想我姆妈见了这个火腿馒头，大概也会吓一跳的。

这个火腿馒头，正经名字是，破酥糖腿包，darling，这五个字，怎么句读断句？我想了千秒，决定不断了，一口气读完。这个是，云南白族人的私房馒头，白族人原来这么会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