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光武
在得克萨斯坦普尔的那些日子里,无论风和日丽,还是刮风下雨,我都会出门去蹓跶一圈,走出房子有点像打开心房的门,一种与天空和大地融汇一起的敞亮感觉,尽管住着的房子不赖,高大,宽敞,4000平方英尺的House,上下两层,一条狗,一只猫,一只兔子,一大一小两只乌龟,还有一些家具、一套让猫爪划得伤痕累累的沙发和挂在墙上的照片。
那里与其说是小区,不如说是个村子,从房子后面拐个弯,走过十几栋房子,就到路口了。路口对面也是个小区,另一个村子。然后就是路、桥、教堂、小店、超市,傍晚的落日和彩霞,白天的树林子和风。
人是很有意思的,无论对人、对景、对物,处久了都会莫名地生出一种感情来。譬如对着那一片房子的风景。
之前一年,在当地住酒店时曾路过那里,那次是车行,只是远远地望,说是那房子就在那一片中间,我的目光根本找不到落脚点,在我眼里,那一片根本就是千篇一律的单调,甚至有点荒凉。
第二年住进那房子时,正是傍晚时分,暮色苍茫中匆匆瞥了一眼室外,依旧是荒凉。后来,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地对周边有了一点感觉,再后来,居然有了依恋感,每天,不管上午下午,只要看书码字累了,坐不住了,就会想到去看看房子外面的一切。
室外的一切,表面上改变不大,除了树色草色由青返黄,路边知名或不知名的花渐次萎谢。看得久了,仔细了,愈发地觉得所有这些都显示着一种生命深处的变化,而且应和着早晚阴晴的天色,交替变幻着色彩、画面甚至细若游丝的声响,那是只有在极端静谧的环境里才能感觉到的。
房子前的路面上,那片草色中,不规则地横躺着几方褐色的石柱,不知是哪一年造房遗漏的材料,如今居然也成了那景致一种特殊的点缀。房子的正对面,是一片稀疏的林子,从林子的缝隙间,可以望到不远处另一片屋舍,那是又一个村子。林子延伸到公路边,越来越密,一道长沟阻断了林子,那道沟就像村界,画地为牢地把那片小区、那村子圈在其中。我从房子里走出,通常走到长沟止步,然后往回走,那是我每天的散步。即便在那样一个空间里,仍然不断有新的发现点燃我的兴趣,譬如在那片越来越密的树木中,我惊喜地发现了虬枝盘结和错落伸展的画意;譬如那在日晒雨淋中褪尽色泽的滑滑梯,像是在喻示人生的沧桑变化,那些当年孩子们的欢声笑语都去了哪里?还有那天上云气永无穷尽的变化,那在渐渐暗去的夜色里鳞次栉比的屋舍轮廓。还有,那极其偶然出现在草地上打球或交谈的邻居们,虽是匆匆一面,却成了我脑海中定格的画面。当地的得克萨斯人似乎难得出现在户外,除非陪伴孩子一道活动,酒馆应该是当地人气指数最高的场所。
没过多久,万圣节临近,村子里家家户户开始忙碌起来,门前户后,或奢或俭,出现了各种灯饰,大多以南瓜为主题,沿路目巡,光亮熠熠,别有意趣。过节那天,下着濛濛细雨,人们从四面八方赶往当地的教堂,络绎接踵,车辆把教堂前的一大块空地停得水泄不通,穿着盛装的男女老少自觉地在教堂前排起长队,有一种令人起敬的仪式感。信仰和习俗总是温润而固执地影响着人们的日常生活,那是一种无形的道德力量。入夜以后,家家室内灯火通明,等待预期中的不速之客,门铃响处,一群服饰亮丽的男孩女孩,戴着各种面具头饰,聚集在门前索要糖果,又在欢笑声中离开。年年如此,这是大众的节日,是一种代代相传、祥和而欢乐的民俗。
常常,入夜以后,我独自站在草地上,注视着房子后面的那一大片天空,那是一片血红色的火烧云的世界,我目不转睛地眼见它在夜色中渐渐消失,才意犹未尽地回进屋内,仿佛做完了布置的功课。其实在那段时间里,从早到晚,我的整个身心都是轻松和惬意的。
不久前,听说那栋房子已经卖了,我的心头不免隐隐作痛,我又回想起那些日子里房子外面的风景,回想起那片草地和天空,回想起那些树木和云气,回想起在室内读书码字的静谧气氛,回想起那狗、那猫、那兔子和乌龟,回想起那个天地同乐的感恩节。但回过头来再想,这世间的许多东西,与你相遇只是一种缘分,跟你别离才是一种必然,人生一定要学会的是,在浅尝和深醉间把握好度,有舍有得,才不致伤感伤身。因为,人终其一生,都是在不一样的风景中行走,没有一片风景是永远属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