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28日 星期六
三十而立 厄瓜多尔玫瑰(中国画) 身边的沧桑 回首那不勒斯 清苦清苦的味道 跌跤
第19版:夜光杯 2020-05-14

清苦清苦的味道

周半农

上次去苏州玩,胥门老城墙门洞里有人担了苦瓜来卖。苦瓜小小的,短而肥,像一个手雷。艳丽之红。像苦瓜,又不像苦瓜。

是什么名字,我已经忘了。只知道当地人是作为一种水果来吃的。

后来问了一位植物学家,说是“金铃子”,有的地方叫“癞葡萄”。其实也是苦瓜的一种。

苦瓜我知道,故乡的菜园子里常常会种一些。苦瓜的藤在竹篱笆上攀爬,垂挂着一条条白色的苦瓜。我喜欢白色的苦瓜,颜色真好看。

看一本闲书,才知道温州人把这种苦瓜叫做“红娘”。

苦瓜是什么时候进入中国的?我翻了好几本饮食的古籍,都找不到线索——本想顺藤摸瓜,藤却不知道藏在哪里。

后来动用了一位朋友提供的古籍检索系统,查到明朝徐光启的《农政全书》中有“苦瓜考”:“又名癞葡萄,人家园篱边,多种苗引藤蔓,延附草木。生茎长七八寸,茎有毛涩,叶似野葡萄叶,而花又多。叶间生细丝,蔓开五瓣,花碗子花结实如鸡子大,尖纹皱状似荔枝。而大生青熟,黄内有红瓤味甜。”

郑和下西洋,先后七回,估计有一回上了苏门答腊岛。岛上有苦瓜,他把种子带了回来。明朝中期,苦瓜在南方开始广泛栽种。郑和的翻译官费信,在他撰写的《星槎胜览》记载:“苏门答剌国一等瓜,皮若荔枝,未剖时甚臭如烂蒜,剖开如囊,味如酥,香甜可口,疑此即苦瓜也。”

苦瓜和尚石涛,一定很喜欢吃苦瓜。

石涛不仅爱吃苦瓜,还把苦瓜供奉案头朝拜。

苦瓜有此君子之德,受人称颂。因苦瓜虽苦,苦自己而不苦他人。若用苦瓜炒肉,肉是绝不苦的。

我读过《苦瓜大和尚百页罗汉图册》,画中三百余位罗汉神情高古,气象万千。

诗文也好,画作也好,我喜欢读古人的东西。古人的时光过得慢。种田种菊,吃茶吃苦瓜,他们都比现代人做得好。苦瓜和尚的画,到现在看,还有苦瓜味——清苦清苦的味道,至今没有褪色。

青蛳的味道,也是清苦清苦的。

小暑过后,一场雷阵雨下得酣畅淋漓。再晴上几天,又叫人大汗淋漓。黄昏时候到桃花溪里去歇凉,顺便拾一把青蛳带回去。小暑过后的桃花溪清幽极了,夹山两岸,草木葱茏,鸟声也清幽。在水里泡一会儿,遍体清凉。

青蛳最繁琐之处,在于剪螺蛳屁股。青蛳小小的,人俯身水面捡拾青蛳,倒不觉得枯燥。拾回家后,剪青蛳屁股倒着实需要一些耐心。

如没有这道工序,青蛳肉将无法吸出,只能用牙签挑取,这是善食青蛳的人所不能接受的。

青蛳的生长,对于溪水的纯净要求极高,至今只有浙西地区的开化、常山两县出青蛳。除此之外,我还没有吃过别的地方的青蛳。

吃青蛳,也讲究一个鲜味。青蛳本来就小,没有多少肉,但吸食的过程却极美妙,小小的肉连汤带汁,堪可回味。青蛳肚子里带着碧青色的肠子,也是可以吃的。

青蛳的鲜味里还带些清苦,也是山里人说夏天吃青蛳可清凉败火的原因。

按说还有一种苦的东西,苦丁茶,也是很苦的,却实在没有什么鲜味,只剩下苦了,也就没有什么可取之处。

有一次翻书,钟叔河编、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的《周作人文类编·人与虫》,知堂也谈到苦茶,有朋友特意送他一包苦茶,“我感谢他的好意,可是这茶实在太苦,我终于没有能够多吃。”

苦丁茶,我好些年前喝过,可能多放了两根,泡开以后苦得咂舌。只放半根茶,也仍然是苦,实在不怎么好喝。苦瓜和青蛳,我却一直喜欢。

想来我还是喜欢有一些活泼之气的鲜苦与清苦。若只是一味的苦,这样的人生,未免太单调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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