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亚奇
想起小时候的生长环境,是当时上海市区的边界,叫做城乡接合部:一边可以听得到黄浦江上轮船的汽笛声,另一边是农村广阔的天地。
我家附近有一条沿马路的小河,河上架着一座没有护栏的小石桥,通向河对岸的几户人家。这些屋子背后是大片的农田,春耕秋收,有很好的画面感。我心里一直好奇,是什么人这么幸福?能住在这样优美的环境里。有一天,当我看到一个同学在屋前的空地上提井水洗东西的时候,真是喜出望外,原来是同班同学的家呀,这样可以过桥去玩啦。有一次到他家屋后的自留地去捉蚂蚱,一不留心,跑到人民公社的大田里去了。有两个生产队员怒吼着冲了过来,吓得我拔腿就跑,踩踏了不少庄稼。怎么办?经过批评与自我批评,我帮忙搬了十几捆稻草作为补偿。他们也大度地说只要爱护庄稼,在田里再捉一会儿虫子也没关系,然后拉着一车稻草走了。我目送他们离去,突然产生一种亲切感,就很想唱歌,想唱:《社员都是向阳花》。
上学的路有两条。一条柏油路,一侧是新村公房,另一侧是菜地。菜地中还有废弃的碉堡,可以爬上爬下玩一会儿,再经过一个猪圈,就到了校门口。另一条是乡间小路,都是在农舍和菜地里蜿蜒穿行。农舍的篱笆上挂着红彤彤的枸杞,晶莹剔透,十分诱人。但枸杞鲜果不够甜,还有股生菜味,同学们当时都不爱吃。油菜花开的时候,农田里飞起大片粉白的蝴蝶。放学后,撕一块小纸片,用细纱线穿心扎住,把纸片甩得翻飞起来,就会有蝴蝶跟着起舞,一直跟到家门口,那虫子似乎能感受到天空被遮蔽的黯然,无论如何也不肯进房间去的。无奈只得把纸片收了,蝴蝶没了方向,便在楼房间茫然地飞来飞去。
路边的榆树和河畔的垂柳都是季节的信使。榆荚、柳絮漫天飞舞的时候,大地焕发着生机。知了的幼虫在地下发育,一到夏天,便纷纷爬上树干,蜕壳,展翼,飞上枝头,高歌它们的时代。我家楼上有个高年级同学会爬树采集知了壳,十个知了壳可以在中药店换一分钱。一分钱能干什么呢?在学校边上有个老婆婆开的零食铺,一分钱可以换十粒弹子糖,那可比枸杞好吃得多了。离小店不远处有个野池塘,芦竹摇曳,水草丰茂,里面有很多蝌蚪。课间休息的十分钟,从学校跑出来换零食,再去捞一网蝌蚪,时间上绰绰有余。有个调皮的同学把蝌蚪甩到了教室的墙上,像一长串的逗号、引号在排队。上那节课的正好是个新来的小老师,我们都叫她十八岁的大姑娘,挺漂亮的。她看到墙上奇怪的符号后,想用手指去刮,一碰软的,就哭了。
拆迁是从学校旁的猪圈开始的,在猪圈的原址上,进驻了一个汽车运输队。“农业学大寨”的标语换成了安全驾驶规范“转弯慢行,一慢二看三通过”。又过了一段时间,小桥流水人家迁了。接着,绿水人家也迁了。原来住在平房的同学陆续搬入了新建的公房。城市化的脚步稳步迈进,有条不紊。一边是浦江的笛声依旧,另一边的田园乡村景色在视线中越推越远,直到完全消失。
如今,偶尔走过郊外有农田的地方,都会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淡出的记忆会再一次被刷新,好像已经灰暗的画面又呈现出了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