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佳米
近日又过了一个和生理年龄完全不符的节日,作为一个自认为脱离了低级趣味和世俗潮流的人,还是不可避免地参与了这场看似反智的集体逆龄活动。
现代人发明了不少新型节日,苦中作乐一般,比如单身的人一定要过情人节,就算自己送自己花也还是要过;又比如明明没有东西要买的人还是会在双十一双十二象征性地抢购些什么,纵使钱包空空用花呗也还是要买,在可承受的范围内让自己产生一些社会事务的参与感,看到“支付成功”以后感觉整个灵魂也随之饱满了起来。儿童节也是如此,我不太明白为何如今大大小小中西各异的节日都能让我们产生动力去进行一些庆祝活动,有时甚至还不够,一些带有谐音的日子也被赋予理由去庆祝。明明大家都生活在通讯日益发达的时代,却还要努力发掘时机去和他人建立共感——共同抢购、共同抢红包、共同转发一些无聊的推送等。
我虽不解,但社会动物总是无法拒绝他人热情且单纯的邀请,我还是如约来到了友人的住所,依旧是日常般简单的饭菜,我记得番茄牛腩是隔夜的,是前一天和她一起点的外卖,但当我听到它被重新从外卖盒倒入炒锅加热咝咝冒泡并且混杂了抽油烟机轰鸣声的时候,以及被炒锅的烟气所环绕的友人的手臂反射在我视网膜的时候,整个情绪立体了起来,有了真实生活的触感,那瞬间我觉得,嗯,过过节、有些自娱自乐的闲情逸致也不赖。
这之后我们一起坐在落地窗前的瑜伽垫上,用投影仪放着当下的热门网剧,剧里的台词充当了背景音的角色,没人花心思关心男女主角的聒噪,因为填充空白就是它能发挥的最大作用。当下谁都没说话,各自看着手机,不用猜测对方的想法,更不用假装去拼凑有趣的话题让气氛显得不那么沉默安静,还留存着些许牛腩味道的空气在周围游走。
我开始将注意力转向窗外。太阳在欧洲的夏日时光总会陪伴人们很久,此时天空如同画布,紫红绯红墨蓝烟灰,几种颜色拼接在一起,光线悬挂在克莱德河上。河的另一边,被墨色晕染之后远处的一切建筑物混合着河的倒影以及金黄色的霓虹灯如梦境一般,似乎我已不是远在万里之外的国度了。
这情景陌生又熟悉,镜头拉远了,十几年前在我的记忆里童年的大楼上也是一样:写完作业我会站在刚刚到达自己下巴的窗台处看着外面的风景,看着正处于楼底下的小学生踩着进行曲的节拍成群结队戴着小黄帽顺着白线踏步走出校门;看着马路对面正建起来的悬挂着白底红字“美达建筑”大型旗帜的楼房;幻想视线所及范围内闪烁着万家灯火的楼房里的人们都在如何生活,那样的黑夜孤寂但充满神秘趣味,像是另一个世界。但是随后我还是会老老实实地坐回书桌,准备要背诵的古诗、英语课文或科普小短文,因为晚上八点半左右,妈妈就要回来啦,然后我就要战战兢兢地走到饭桌旁,把书封面朝上盖在桌子上,用我记住的那些文字去换取夸奖和一晚上的心安理得。
现如今,上海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太过熟悉了,甚至有时候家庭聚会要我去选餐厅。但我不管怎么走,总是记得小时候复兴公园的池塘边,妈妈每周都会带我去开航模、去坐海盗船,和我一起画画,那个儿童乐园现在已经荒废了。这几年每当我经过那里都要驻足片刻,想到自己的妈妈也是一个充满热情和幽默的少女啊,于是更添歉疚。还有雨天骑着助动车穿着雨披送我去小学的父亲、到后来换了白色的宝来车,永远不变的是一句叮嘱:要好好听课,不要违反纪律。虽然当时转头就忘,满脑子都是进教室后跟同学的嬉闹,但总有一天会完全想起来的。
似乎是扯远了。突然友人问我要不要看《还珠格格》,我懂得她的意思,于是转头看向屏幕。她早已打开了电视投屏,我看着那些熟悉的情节和面孔,有些游离,但总觉得缺少一些东西,比如缺少上海潮湿夏夜的暴雨、缺少外公嘈杂的蒲扇声音、缺少外婆松弛的手臂肌肉上的老人斑和红痣,缺少饭桌上吃了还剩几片的西瓜和我在墙上贴的乱七八糟的贴纸,以及阳台对面的平房和黑洞洞的窗口。但已经没有时间容许我沉浸在回忆里了,不知从哪里来的声音又浮现出来:等长大就好了。
长大是长大了,但还得自己寻找到长大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