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瑢
一年到头,难得去母亲家,回去也多是蜻蜓点水匆匆一瞥。母亲总说,我很好很好。她总想让我在她那里吃点儿什么。早早备好的东西,大包小袋摆在门口,让我走时拿自己家去。我常常拗了性子偏不拿。
看见我回来,母亲奔出奔进大忙,近几年来腿脚不好,走得跌跌撞撞,厨房里刺刺拉拉一阵响,她探出头来,笑眯眯道,“喝点?”未及我开口,她已经拿出一瓶酒,给我倒一杯,又道,“酒少喝,在外面尤其不能喝,要喝家来。”我说好,喝一杯。刚放下杯子,母亲道,“难得回来,再喝点?”我于是又喝一杯。母亲立于一旁,纳下头自言自语,“不好再喝了,喝多了小菜也吃不出味道。”我放下酒杯开始吃菜,听见她小声叨咕一声,“要不就再喝一杯?”拿起酒瓶来又给我倒了一杯。
我的胸口发闷,嗓子都硬了,迷蒙中端起那杯酒,脖子一仰,干了。
母亲掉转身走了。
我的眼泪落进碗里。
母亲又转回来了,攥着那只酒瓶,她拿起酒杯来小心比划着又倒了半杯,道,“难得回来,再喝半杯?就半杯。”
母亲老了,关节炎日益严重,一天到晚拿东忘西,眼神不济,不舍得用水用电,所以菜总是洗不干净。我问自己,是不是嫌母亲烧得饭菜不太干净?
回来时母亲正在吃饭。一碗热汤面。
母亲自己做的手擀面,很细很长,和面时加了鸡蛋清,嚼劲十足。我吃一口,到母亲碗里夹一筷子芥菜丝,味道极好,是熟悉的家的味道。
父亲在世时,三三顿顿要吃面,最爱吃母亲做的手擀面。母亲今年满八十周岁了,今后我还能吃几次她亲手擀的面条?
饭桌上摆着几盆天竺葵。我奶奶习惯叫它“洋绣球”。花大开时可不就是像绣球?花瓣儿多得简直数都来不及数,肉嘟嘟一大团又一大团,细看则是碎叼叼的小花。
我吃面,母亲则端坐一旁,用大红大粉的手工纸做纸花。往往是剪扎成那种圆鼓鼓的又肉又大的绣球花。正月十五挂在阳台上。
记忆中,天竺葵好种好养,随手掐下一节就可以活,且花色又杂,站在那里开了又开。看得人腻烦了,它照旧一路盛开。春天开至夏天再至秋天,冬天到了,窗外朔风劲雪,它仍在努力地开。是等人来?
母亲端上一盘罐头田苣做的小菜给我解馋。春风起时,五六月去地里,最好吃的要数刚刚露头的田苣嫩芽。鼠耳长短,下边的根却异常白嫩,且长。这种田苣一般长在耕耘过的松软的田间,春天的地一旦耕过,再给太阳晒过,甭说是田苣,万物生长,人脚踏上去亦十分舒坦。但若是长在硬地田埂处,田苣则长得短且老,吃起来发柴。
野菜里通年可吃的似乎只有田苣?荒旱之年除外。晋北人家吃田苣,用开水汆,以冷水久浸,渭之沤。将绿色渐渐沤转至赭黄色,田苣的苦涩味尽散,这汤喝了清火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