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太浦河,西接烟波浩渺的东太湖,东注碧波粼粼的黄浦江,将青浦、吴江、嘉善三地紧密串联 本报记者 孙中钦 摄
沿途可见的退捕标语 郜阳 摄
本报记者 郜阳
“践行长江太湖禁捕退捕,实现江河湖海休养生息。”苏州吴中区后堡村,类似的横幅首尾相连悬挂着,格外引人注目。后堡江里歪七歪八停着报废的渔船,渔船围成的小天地里,鸭子嘎嘎叫唤着,岸边遗弃的渔网无声诉说着主人曾经劈波斩浪的故事。
去年,太湖渔业管理部门发布公告,从10月1日起,将收回太湖渔业生产者捕捞权,在太湖水域的渔业生产者要全部停止捕捞作业。这声和渔船的“再见”,意味着渔民和渔村的生存、发展方式也将随之发生巨大改变。
这个夏天,记者跟随上海海洋大学“十省百县千户”长江退捕渔民跟踪调研实践团,走进无锡江阴、常州武进、无锡宜兴、苏州吴江区和苏州吴中区等地,了解渔民的生活现状。尽管各地社会经济状况和社会保障有所不同,但从渔民的讲述中,还是不难勾勒出他们的群像。
1 几经转变感情难割舍
单福大今年61岁了,家住常州市武进区雪堰镇太滆村。谈起过往,老人的眼里一下子有了光:“我们这儿曾有500多条渔船呢!”他比出五根手指。回忆里,每逢秋季大捕,运销船主们每天一早就会将船驶入太湖,向对应的捕鱼船收购水产,并将其送往渔市,很多水产运输途中就已被电话抢购一空。
老人家是村里的捕鱼好手,有过一天四五万斤鱼虾的纪录,那次,“五艘船都没卸掉鱼货”。除了当兵3年,老单一辈子都在和鱼打交道,太湖渔船从木质帆船到铁质机械船,太湖渔民钱袋子渐渐鼓起来,这些转变他都亲历。
渔船朝哪开,什么地方有鱼,老单说不出什么科学依据,“太湖水会告诉你”。他不断向记者复述记忆中的那幅画: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星星点点的桅杆将太湖装扮得格外秀美。他和大多数渔民一样,也爱河鲜,但现在妻子端上菜场买来的鱼,老单碰上几筷子,便没了胃口。“不习惯,和原先味道不一样了!”
去年夏末,他和太湖所有渔民都收到了公告,上面提到:在太湖水域作业的生产者,2020年10月1日起全部停止捕捞作业。渔民将获得相应补偿。在这之后,从事非法捕捞的单位或个人,将会被依法处理。那时候,老单正收拾着渔网渔具,准备大干一场。
“像银鱼和虾子,寿命也就一年不到,不捕捞同样会没有。”他嘀咕着。退捕后,他找了份在科研院所养实验鱼的工作,每天晚饭后,他会绕着太湖走走,怀念以前的日子。在这个村,还有很多人像单福大一样,对捕鱼的感情难以割舍。有人掏出手机,向记者展示以前渔港里“千艘渔船停泊,万根桅杆矗立”的壮观景象。“其实,捕鱼是个苦活。现在的小年轻哪愿意干这个,就算没有退捕政策,这个行业人也会越来越少。”老单叹了口气,眼里满是不舍,“也许,真的到了和渔船说再见的时候了!”
2 期待换个身份续前缘
“我儿子还没结婚,结婚可要一大笔钱嘞。”53岁的潘雪林,情绪有点儿激动。他是苏州市吴中区的一名退捕渔民,他的故事,也是很多60后、50后渔民的缩影。
老潘说,自己没什么文化,小学一年级就辍学了。以前一年365天,有一大半日子住在船上;在岸上的日子,则要补补网、修修船,靠打鱼,一年也能挣上个25万元。虽然辛苦,但日子还算过得有滋有味。退捕后,他的新工作是在太湖里打捞蓝藻。这也是吴中区不少退捕渔民的新职业。这份工作,每天要工作8小时,周日休息。一个月工资可能不足2000元。“我上个月工资1753元,加上妻子的社保2500元,但开销要五六千块了。”老潘告诉记者。
和潘雪林一样,吴中区西山镇正荣村的渔民孙法荣,也是60后。去年退捕前,每年8个月吃住在船上,只是剩下4个月里,他还会打打零工补贴家用。去年11月,他同样干起了太湖保洁的工作。“我读到初中,妻子只读到小学,文化程度低,学新技能的本领很慢。加上我们年龄也大了,没有什么厂子愿意再招我们。但养家的担子还是压在我们肩上,如果不干活,那可就一点收入都没了。”老孙说。
几乎所有人都对退捕的新动向格外关注,大家也从各种渠道获悉,太湖的鱼,将来还会捕捞,但是捕捞的时间、规模、方式方法都会发生改变。从苏州市吴江区渔业管理部门的介绍中,这种说法得到了证实。不同于长江干流和重要支流、大型通江湖泊等重点水域的10年禁捕,太湖是三个保护区40万亩水域常年禁捕,其余280万亩水域全面退捕。“退捕不代表禁渔,我们要对除保护区外的水面研究制定科学规划,发展增殖渔业。”一位负责人介绍,“将来很有可能以专业捕捞公司的形式对太湖水产进行有组织的捕捞。捕鱼网具的网眼尺寸、规格将会进行规范,统一实行配额、限额捕捞制度,以保证鱼虾的生息繁衍,捕捞时间则根据鱼虾的生长周期科学安排。”
孙法荣感叹,打鱼这活儿,都是干到做不动了就“上岸”,如果将来还有机会,他和老渔民们愿意接受培训,换种身份加入捕捞队伍继续捕鱼:“还是老本行熟悉啊!”
3 探寻人水共存新模式
未来会怎样,谁也说不准,可在一件事上,渔民的做法却出奇地统一——培养后代。单荣伟是宜兴市周铁镇渔民,今年50岁出头,他和妻子都只有小学文化。说起儿子,他脸上写满骄傲:“他还在读书,是江苏大学的研究生!”
过去,捕捞常常是夫妻齐上阵,孩子很小就要跟在船上生活,教育得不到保障,也就只能成为“渔二代”。不过,单荣伟清楚,渔民没文化会吃亏,能读书一定要让娃娃读。“船上苦,风险大,小时候就让奶奶带着。实在想他了,就回家看一眼。”他回忆。他庆幸自己为孩子作出了正确的选择——退捕后,他因为没技术又上了年纪,只能做苦力活,到铸钢厂打打零工,但因为工作时间长、环境差,坚持了不到两个月。
苏州市吴江区松陵镇渔民徐群来看法相同。“现在怎么能让小孩再捕鱼呢?”他反问。老徐初中文化,妻子读到大专,两人格外重视对下一代的培养。孩子也争气,考上大学,毕业后年薪也有8万元。在记者的走访中,老一辈渔民普遍表达了让后代学文化、学技术的心愿,孩子们也大多取得了高中及以上学历。
事实上,对不少中青年渔民而言,这声和渔船的“再见”,早有心理准备,也在积极应对——有人意识到传统捕鱼方式迟早要退出,在非捕捞期找了兼职,适应不同的工作节奏;思维更活络的,在年轻人的影响下,通过发展餐饮和民宿业增收,渔家乐办得有模有样。
为了让渔民获得更多技能,不少地方也开办了各种形式的培训班,举办了招聘会。一些村子不断挖掘自身特色和优势,走农文旅融合发展的路子,实现更好发展。80后渔民显然看得更开,他们说,退捕不一定是件坏事,自己可以学更多的技能,生活也将有更多可能。
走进苏州市吴中区的一户渔民家,已然闻不到空气里曾经的鱼腥味。告别了“待你丰收,笑靥而来”的过去,主人说,期待和太湖新的共存模式能带来更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