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家芳
沈从文有段很精妙的文字,在我脑海中久久盘旋:“尽管向更远处走去,向一个生疏的世界走去,把自己生命押上去,赌一注看看,看看我自己来支配一下自己,比让命运来处置得更合理一点呢,还是更糟糕一点?若好,一切有办法,一切今天不能解决的明天可望解决,那我就赢了;若不好,向一个陌生地方跑去,我终于有一时节肚子瘪瘪的,倒在人家空房下阴沟边,那我就输了。”
也许,这就是大师对人生的解读吧。
人生长河中的输与赢,得与失,抑或成与败,都是瞬间而过。我选择绘画,也许是上苍所为吧!从没想过输赢,也不会去想这些,因为绘画是需要终身学习、修行与实践的,这个漫长的过程与人生同步。画者独步而行,尤为敢于弃,既弃人所取,又执着而取,取人所弃,所得是“坐残明月”的享受和行吟的快乐。
在我看来,当初选择绘画,也许是兴趣与好奇使然。而当把绘画作为终其一生、执着追求的事业,那就是选择了修行终身。其间,唯有耐得寂寞,方能登得理想彼岸,艺术之殿才能敞开在无垠澄明之中。绘画是否有输或有赢?那只有让历史去评价。而人生的输与赢,与自身修行密不可分,所谓眼有多高,手就自然有多高,即是此理。
走出画室,去寻找自然万物间属于自己特有符号的艺术精神与语境,这是我追求绘画艺术的主旨。几十个寒暑往来,我游历四方,眼观六路,背起画架,手携小画本,精心记录着冰川无垠的壮美,或是空山寂寞、满目荒寒的静默远山,那重山叠兀的气象荡漾在胸中,也生发着我笔底的无限。犹记得,那巍巍太行气吞山河的雄浑景象,使我勾连起了宋人的笔墨神韵与当今时代精神的契合。
走出国门,置身于北美的自然境界,即刻会被成熟而稳重的气象所吸引;漫步亚洲区域街角,那些活力四射的景象,又促使你感慨万千。有时,非洲国度蕴藏着的神秘与远古的旷野,令我赞叹不已;而欧洲古老建筑的经典与人文艺术的优雅,又让我无数次驻足写生,流连忘返。画室里垒如人高的采风簿上,早已留下数以千幅、仪态万般的域外风景笔墨,记录着那时那人那景的美妙,以及人、地、物的画外音。其实,是输是赢,真的不得而知。
几个世纪以来,三山五岳的雄浑与壮美,吸引多少画者踏足实地,尽情描绘。留下了笔痕,更抒发了胸中垒块。自然之美才是大美。一座古亭,一面石壁,一线碧流,一抹薄雾,一座隐寺,或蕴有修行之禅意,或孕育桃花源记之仙境。每次行走,等着你用亮丽的慧眼去发现。诚如郁达夫所说:“特特寻访,不如偶然之所得。”
多年前的初秋,我再度踏上印尼国土,造访世界七大奇迹之一的婆罗浮屠。晨曦时分,登上庄严而又古老的圣城,顿时感觉这座属于世界最大佛教遗址之一所蕴藏着的特有静谧,美轮美奂。虽然历经千年,但婆罗浮屠那些佛塔佛尊的千姿百态,以及精巧传神的工艺制作,直让游览者神往而又思接千里。面对此景此情,我便手携小画本,尽情速写着别样的异域景致与万态人生,而思绪也仿佛在当今与千百年前来回穿越。
那些记载光阴与足迹,又蕴含满腹情怀的写生稿,我视为珍宝。它的每根线条、每处色泽,以及大千气象的每所场景,都是我仰观俯察的努力所得。其间,有欢愉有挫折,更有勇往直前的刚毅与变故性细微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