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7月07日 星期日
晚霞如火(摄影) 内敛与含蓄 此去三千里,一杯壮行色 鹁鸪鸟在歌唱 乡村的修辞 请你猜一猜
第16版:夜光杯 2023-08-30

鹁鸪鸟在歌唱

雨溟

父亲是2015年的秋天离开我们的。遗像挂在母亲的房间里,无论你在房间什么地方、在干什么,父亲的眼睛总是跟随注视着你。我常常凝视照片中父亲的眸子,看到有层泪翳包裹着他的眼睛,里面有他儿子的影子。冥冥之中,我总感到父亲没离开我们,仍会以某种形式存在于这个世界。

小时候,我问阿娘,一个人死后会去哪里呢?阿娘说,会去天上,天上会多一颗星星。汉代谶纬之说盛行,把天象和人事相连,说法反过来,天上一颗星代表地上一个人,一颗流星划落也就意味着一个生命终结。不管比作星星也好、比作流星也罢,对我来说内心都是排斥的。冬夜,望着太空闪着寒光的星星,让我感到人变成星星真是件令人沮丧的事情,太空是那么的遥远、寒冷,在那里是多么孤独和寂寞。至于变成划过天际的流星,就更让有恐高症的我胆战心惊,想象中的那种从高空飞速坠落的失重感,已经把我吓得灵魂出窍。

古往今来,人们往往以自身的理解来诠释这个世界,更沉迷于以自己的愿望和情感来塑造这个世界。在东西方的往生文化中,人们往往把灵魂比作一只在身边舞动的小鸟,它们展翅飞翔,百鸣千啭,成为两个世界信息传递的使者、情感寄托的纽带。就我而言,人的灵魂能以我这种凡夫俗子能够理解的方式留在了人间,既不像星星那样冰冷也不像流星那样炽热。人间世俗的烟火气让虚无缥缈的灵魂触手可及。

与把灵魂比作会歌唱的云雀、志向高远的鸿鹄、勇猛孤傲的鹰隼不同,我把父亲灵魂化作的鸟锁定为普通善良的鹁鸪。父亲过世后,我陪着母亲在花园散步,一只鹁鸪鸟会常常轻轻地停在前面,与我们相伴同行。它身披灰褐色的礼服,颈羽和肩上精致的花纹像围着条开司米提花围巾,它在前面不紧不慢地引着路,不时回头看看我们,嘴里发出“鹁鸪鸪”的问候。遇到天阴下雨,它会来到窗前,啄几粒母亲晾晒的花生、黄豆,一双眼膜厚厚的眼睛似乎噙着泪,默默地注视着我们,和父亲遗像里的眼睛一样。

这几年母亲的阿尔茨海默病越来越严重了,情绪变得起伏不定。当我陪着沉默抑郁的母亲坐在树下长椅上,四周阒无声息,树叶纹丝不动,我能感到父亲心事重重、担忧痛惜,他会化作阳光,只能用温暖的双手默默轻抚我们的肩膀。有时母亲的状态好些,脸色红润,含笑和我们说着话,父亲也灵动雀跃起来,花园里回荡着“鹁鸪,鹁鸪鸪”的鸣叫,一时莺啼燕语、桂馥兰香,风轻轻划过我的脸,香樟、乌桕在清风中点头摇曳,浓绿的枝叶像蘸着泪水,在阳光下闪着光。

早春三月的一天晚上,母亲悄无声息离家不知b去了哪。我先是开车,以家为中心,按螺旋线发散的轨迹,一圈圈向外寻找,后来又换成了共享单车,寻遍岔路弄堂的角角落落,凌晨3点,我疲惫地坐在社区中心的花坛上一筹莫展,这时下起了小雨,路灯忧郁的光湿漉漉的,掩映在栾树枝叶里,树梢上苍老黧黄的子荚看上去像老人脸上的眼袋和瘢痕。手机响了,是民警打来的,说医院打电话来说有个老太在急诊间里睡着了,胸前挂着写有我电话的牌子。停在身边汽车喇叭突然“嘟嘟”响了两下,车灯闪动耀眼,与此同时,鹁鸪鸟在树梢上振翅舞动,发出“鹁鸪、鹁鸪”欢鸣声,我知道父亲在那里,我看到了他老泪纵横的脸和望着我欣慰的目光。

笛卡尔有个著名的哲学命题“我思故我在”,虽然时光荏苒,对父亲的思念却没有减弱,并且依然清晰地感受到他无私的爱。他会在我们的身边,与我们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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