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天新
过去的30年里,我有幸七八回造访旧金山,最近的一次是2018年秋天。可是,我印象最深的还是30年前的那次初访。
1993年7月,我第一次去香港,参加香港大学举办的国际数论会议。会上我认识了多位美国教授,一位是普林斯顿大学的赛尔贝格(1917—2007),他是挪威人,可谓是美国在世最伟大的数学家之一,以用初等方法证明素数定理成名,1950年获得菲尔兹奖。另一位是加州州立大学圣何塞分校的哥德斯通教授,那时尚且籍籍无名。我告诉哥德斯通,秋天可能要到加利福尼亚州大弗雷斯诺分校访问,他希望我抵达以后和他联系,我照办了。很快他便给我寄来一封邀请信,希望我出席圣诞前夕在蒙特雷湾召开的西海岸数论会议。
那会儿州大已开始放寒假,我和系里的一位华裔教授雨果谈起此事,他正巧要在前一天陪夫人温博士去旧金山,便建议我搭乘他们的车子去,我当即同意了。
这是一次颇为艰难的旅行,线路可谓迂回曲折。凌晨五点我们就出发了,因为早餐吃得急,我在路上晕车并吐了。
四个小时后我们到了旧金山,这座西部名城位于一个狭长半岛的尖端,由40座山丘烘托而成。到达赫赫有名的金门大桥时,雨果教授准备好了过桥费,但收费处的值班人员却摆摆手让我们通过。原来,市政府为了鼓励大家少开车,规定载有三位以上乘客的汽车可以免付。
再往北走上大约50公里,我们到了一座叫圣洛莎的小城市,好莱坞著名的悬念大师希区柯克导演的电影《疑影》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之所以要到圣洛莎来的目的是因为温博士在该城的一所中专里有一次面试机会,一年前她从凤凰城的亚利桑那大学毕业,至今工作仍然没有着落。近年来美国的经济不景气,许多专业的博士都供大于求,她只好到小学校碰碰运气了。稍后,我们在一家小咖啡馆里用午餐,却意外地听到留声机里在播放黑人女歌星特雷西娅·查普曼唱的老歌《快车》,这给略显疲惫的我带来了一次意外的惊喜。记得许多年以前我第一次听到她的一盒歌带时,翻来覆去,彻夜聆听。
下午三点,我们掉头南下,又一次经过金门大桥,来到了唐人街。我们在一家叫“燕京”的中国餐馆里用晚餐,雨果教授请客。他是第二代华人,在旧金山度过了中学时代,他介绍说,旧金山的中餐馆是全美国最好吃最便宜的,他们每次来都要饱食一顿。果然如此,三个人三十多美元就已经吃得相当不错了。晚上八点,我们顾不得观赏旧金山的夜景,便驱车南下到圣何塞,在雨果教授的一位友人李教授家里借宿。
李教授和哥德斯通教授执教于同一个学校,他是计算机领域的专家,但对数论也颇感兴趣。第二天上午,在我们的邀请之下,李教授欣然和我们一起出发了。
和昨天相比,今天的旅行轻松多了,驱车向南出了市区,不久便往西翻过一座小山,来到了圣克鲁斯海滨。在这里我第一次从陆地上看见了浩瀚的太平洋。我们沿着滨海的一号公路缓缓南行,当年美国最红的电影之一《本能》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莎朗·斯通扮演的女作家的别墅应在附近,她和男主角探长那场惊心动魄的汽车追逐赛就是在这条悬崖公路上进行的。蒙特雷湾近在咫尺,但我们几乎是绕了整整一个海湾才到达目的地阿西洛玛,这是一个别墅式的宾馆,一年一度的美国西海岸数论会议近几年来一直在这里举行。
我们径直奔向会场,我一眼就发现了大块头的哥德斯通教授,他已为我安排好次日下午作报告,那是关于斐波那契数列的一个问题。西海岸会议不分组,所有报告时间限在一刻钟。另外,报告的形式也多种多样,不一定是完成了的论文,也可以提出一个问题,一个猜测,甚至一个想法,会场的气氛异常活跃。同样值得一提的是,那时哥德斯通教授尚未与一位匈牙利数学家和一位土耳其数学家合作,做出让他们蜚声世界的有关相邻素数差上界的里程碑式工作。这项工作后来又被大器晚成的华裔数学家张益唐发扬光大,取得了孪生素数猜想研究的重要突破。2014年,他们四个人共同获得了象征数论领域最高荣誉的柯尔奖。阿西洛玛三面环水,树木郁郁葱葱,典雅而宁静,到了晚上,还可以见到野鹿出没窗外。附近的卡梅尔有一段很长的海滨,风光旖旎,在美国可谓家喻户晓。卡梅尔也是美国艺术家的聚集地,1913年,家境富裕的美国诗人罗宾逊·杰弗斯和他追求了八年的女子尤娜结婚后定居此地,他们自己动手采石,建了一栋石屋和一座傲临峭壁的石塔,从而把爱默生式的个人主义发展到了令人吃惊的地步。
归途我们经过萨利纳斯,这个只有几万人口的小镇是小说家约翰·斯坦贝克的出生地。斯坦贝克是爱尔兰人和德国人的混血后裔,从童年时代起他就自食其力,后来他进入附近的斯坦福大学,半工半读,终于因贫穷而没能完成学业。23岁那年他搭乘一艘运牛的木船去纽约,试图发表他的早期作品,但是没有成功,只得返回萨利纳斯。1962年,斯坦贝克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