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征宇
焖米饭,洗了几个“娘子笑”的白番薯同蒸。纺锤形小只的番薯,蒸熟后皮会裂开一道小缝口,宛如姑娘扑哧笑时唇角勾起,露出一口珠贝牙,传神。晚餐时,我说取番薯名的人可能受“妃子笑”的启发。半大的儿子很有兴趣地接住了我的话:“我觉得是模仿宋人口吻,那时候的人见到年轻女子,不管认不认识,都称‘娘子’或‘小娘子’的,他是想用名字表示番薯很细皮嫩肉。”“宋代的时候我们国家还没出现番薯。”我的话跑偏了,不料儿子却接得利索,“前段时间播的电视剧里,女主穿越到宋代,为赚满一千金,辛苦地做起蒜香花生买卖,花生也是明代传入中国的。”这时,闷声扒饭的孩子爸加了进来:“你妈妈是不是缺乏娱乐精神?”听爸爸这么一问,儿子将嘴里的饭咽下,清了清喉咙说:“写作还是要以事实为依据,妈妈有些文章被设计成中学生阅读理解题,这样不讲究,会误人子弟的。”我心头一暖,从盘子里拿过一个番薯剥掉皮放进儿子的饭碗:“小官人说得对,奖励你一个‘娘子笑’。”父子都笑了,好像突然被正剧中爆出的一句谐趣的台词逗乐,孩子爸边笑边说:“是我错了,妈妈是能庄能谐。”一顿饭的温馨,彻底消除了白天奔波的疲累。我愿意,每天晚饭都这样吃着。
早上三个人匆匆出门,来不及一起好好吃饭。中午则在学校和单位吃,唯有晚饭才能聚在一起。饭桌上的吊灯散发出柔和的光,一样的人坐在一样的位子上,围坐着一起吃饭。膨胀的海马体让家常的饭桌不仅仅是饭桌,是亲密团圆的手指蛋糕,内里夹着很多滋养身心的美味馅料。我喜欢回家吃晚饭。儿子也习惯了每天放学一踏进家门,用一句“我回来了”打招呼。充满依恋的声音,好像漂泊的小船驶入港湾时发出快乐的长鸣。我的一句“回来啦?快去洗手,马上开饭”的回应,让他有系住缆绳一样安心。有时儿子不及放下背包,先走进厨房夸张地吸吸鼻子说,晚上吃什么,满屋子的饭菜香呢!记得有一天我提早做好了晚饭,在房间里整理衣服,儿子的长鸣没及时得到应答,有些焦急地问:“爸,我妈呢?不在家吗?”“这么大小伙,还和没断奶一样。”在孩子爸的笑嗔里,我闪身而出,笑眯眯地招呼儿子洗手吃饭。
闲时与你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这种家常的幸福,不光老百姓迷恋,达官贵胄也不例外。前不久在公众号上看到,巴西总统卢拉接受了“全髋关节置换术”,出院后,他的夫人在社交媒体发布消息:“今天有人要回家吃晚饭了。”十一个字号角一样嘹亮地吹出来,传递着,一家人团聚吃晚饭的“今天”,是多么温馨,有多么不容忽视的重要意义。
冬至前,回老家,到爷爷奶奶坟地祭拜。坟地在一块离村庄不远的山坡,立有很多墓碑。祭拜完,回转的时候经过一处,看到一对母女在坟前吃饭,两人低低说着话,不时地夹起菜,撕下馒头,扔到坟包上。顿时心悸。有人为你做饭是一种幸福,做的饭,有人和你一起吃更是幸福。
那天,我与妹妹没有如往常一样事毕就回家,而是告诉父母,我们要吃了晚饭再走。母亲整个人似被点亮了,脸上绽出笑,眉眼都灿烂了,嘴里还不确定地问,那孩子晚饭咋办。我们告诉她,都由爸爸带着到爷爷奶奶家吃了。那晚,好几个饭桌,成了甜美的手指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