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时敏《南山积翠图》。
对于“四王” 在传承传统绘画、守护既有文化价值这一点上,我以为那种不重视文脉传承和动不动就对传统踹上一脚,且以为自己又“创造” 了什么的时风,都应从“四王” 的价值坚守中,得到应有的启发。
撰稿|喻 军
说到清初的山水画,可谓南宗独盛。王时敏年少时被董其昌纳为关门弟子,董其昌谓自己为“传灯”,王时敏乃其亲传,其他“三王”,则纳入王时敏再传体系。于是承上启下,崇南贬北,形成一条清晰有绪的法脉。
对“四王” 这一派的绘画,过去的批评不外乎因循守旧、一味摹古。王时敏现存的画中,几乎幅幅都能见到“仿董北苑”“仿倪高士”“仿梅道人”“仿黄大痴” 之类的题识,而且他的仿古仅限于“文人画系” 和“南宗画系”,绝不仿南宋四大家(指李唐、刘松年、马远、夏圭等院体画代表)。其中,对黄公望的笔法参悟最深,模仿也最精到。王原祁也仿作甚多,比如他的《麓台画跋》,全都是他的“仿” 作题跋。在《仿黄子久》的诗跋中,有“刻意临摹且闭关” 一句,可见十分用勤。王鉴呢?仿董巨、元四家也是不遗余力,《国朝画征录》称其“以沉雄古逸之气,诚为先民遗矩,后学指南”,简明扼要地点出他的摹古功夫和绘画特色。至于王石谷,从30 多岁至60 多岁,几乎临遍了唐、五代、两宋、元明大家的作品,晚年因主笔《南巡图》巨作而得到康熙皇帝的赏识。一般认为,王石谷既学南宗,也学北宗,所以他的画在“四王” 中有自己的特色,但大体上未出藩篱。对此,王石谷曾提出“以元人笔墨、运宋人丘壑,而泽以唐人气韵,所传者大痴也”。王原祁则云“吾五十余年矣,所学者大痴也,所传者大痴也”。对于董巨和元四家以外的画风,则贬为“时流杂伪,谬种流传”、“妄己意炫奇”。
“四王” 之外,明末清初画坛又出了“四僧”(渐江、石溪、石涛、八大山人)。由于他们基本处在民间层面,有些人终身不和清廷合作,故很快被占据正统地位的“四王”覆盖。另外,商业及文化发达的江南,可能更倾向于“四王” 这一路传统的风格,而“四僧” 作为革新派画家,虽然在画史上可称为奇峰突起,但总的调子偏冷逸,太个性,在当时并不属于主流。
现在的人可能觉得这两种风格很“对立”,其实当时的他们,不一定那么敏感。王原祁50岁时,曾在北京与石涛见过一面,并为其一幅兰竹补画坡石,说明相处还算融洽。有意思的是,“四王” 与“四僧” 在传承上并无多大的不同。不说远的承续,就说董其昌吧,他的南北宗论,虽不为“四僧” 接受,但也没有一概否定,其中有关禅学的部分,还是对“四僧” 有所启发。如果你注意看八大山人早期的一些书画作品,可以很直观地看到一手比较到位的“董字”。他们的分歧,还是体现在创作思想及艺术格调上。“四王” 强调笔笔要有出处,惟古人马首是瞻,但由于朝廷的赏识和占据主流地位的某种局限性,他们在绘画思想上逐渐偏离了南宗文人画所重视的“无为” 和“出世” 境界,反倒更符合儒家的入世观。“四僧” 则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主张化古为新,充分表达个性,同时受阳明“心学” 的影响,反倒更接近南宗文人画主旨。
若只褒“四僧”的“高超绝伦、不媚时俗”,而贬“四王” 的“蹈袭古人、因循守旧”,我以为既不全面也不准确。相反,对于“四王”在传承传统绘画、守护既有文化价值这一点上,我以为那种不重视文脉传承和动不动就对传统踹上一脚,且以为自己又“创造” 了什么的时风,都应从“四王” 的价值坚守中,得到应有的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