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下半年，一毛钱都没有收到！

去年九月二十二日，华南虎战胜石家庄永昌，当时球员都觉得，或许这场胜利后，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

受到疫情影响，邱盛炯和大多数人一样，这几天没怎么出门。人憋在家里，事憋在心里，有时邱盛炯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回想一年前只身前往他乡，本想在中甲继续发挥余热，到如今半年没拿到工资，更是让他感到有些心寒。2月13日晚，中甲俱乐部广东华南虎正式宣布解散，微博上甩下一句“时日有序，聚散有时；天涯未远，岁月无虞”。可这过往的岁月，真的不会骗人吗？记者联系了邱盛炯本人，听他讲述他离开上海到现在的心路历程。本版撰稿 本报记者 龚哲汇

刚去就听说上个赛季就开始欠薪了

到了发工资的日子，迟迟没收到短信通知

2019年的下半赛季，有件小事成了邱盛炯的心病，“看到语音通话总会有点不想接，大多是华南虎的队友打来的。”手机响了几声，邱盛炯还是按下了通话键，果不其然传来一位队友略显难堪的声音，队友试探性的语气询问他能否借点钱周转一下。“我挺想帮他们的，但是还是不太好意思地婉拒了，毕竟我自己半年也没拿到钱了，说得难听点，借了钱我自身难保。”

时间回到去年2月末的一天，深思熟虑后邱盛炯终于做出了决定，去广东华南虎再踢一年。“本来准备退役了，突然接到了梅县那边的电话。”临近冬窗转会截止日，华南虎的主教练傅博希望邱盛炯可以过去帮帮忙，给球队的年轻门将传授些经验。“和傅指导关系不错，何况我当时都34岁了，这个年纪人家信得过我，我也不希望辜负别人。”

在接到电话后，邱盛炯还差点搞了个乌龙。2017年末，梅县铁汉（广东华南虎原名）成功晋级中甲联赛，自此广东省的这座四线地级城市，有了梅县客家和铁汉两支球队。“当时2015年足协杯，申花和梅州客家踢了一场，我也首发出场了。电话打来的时候，我以为是这支交过手的球队。”后听过对方的解释，邱盛炯才搞清楚，自己要加盟的是曾经被称为“中甲恒大”的梅县铁汉。

在网上搜索关键词，华南虎的相关新闻总是散发出“土豪”的气息。球队冲甲后，梅县当地给予球队一千万的扶持资金，赞助商更是投入3亿支持球队，梅县铁汉还承办了当年的中甲开幕式。“球队当年不是刚刚冲甲嘛，感觉蛮火爆的，什么打包穆里奇和阿洛伊西奥（洛国富）。”邱盛炯还找到了当年球队冲甲后的照片，球员们难以置信2500万现金直接摞在了更衣室里，当众点钞时更是无法抑制住冲甲与发财的双重喜悦。有外媒点评道，这场面和梅威瑟炫富时如出一辙。“其实当时，球队就有点不行了。”

等到邱盛炯真的到了梅县，才发现球队和外界包装的有些出入。此前入选过国家队，又曾经效力于中超球队，当地的小球员都认得他，却不敢和他多说话，直到后来渐渐熟络了，邱盛炯才得知自己可能被坑了。“2018年就已经欠工资了，当时赞助商有房子，他们用房子抵工资。”球员拿到房子后，用比销售低一点的价格出售，2018赛季的最后几个月，俱乐部以房代薪撑了过去。几位队友给邱盛炯打了针“善意”的预防针，“他们和我说，第一个月的工资肯定发不了，我想不会吧。”果然到了发工资的日子，手机迟迟没收到银行的短信通知。

“说白了，当初加盟球队也不是奔着赚钱去的，但你要说我完全不在乎，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大家都付出了。”随后，俱乐部在第二个月补上了工资，但始终保持着欠薪的状态。球队的困境直到去年夏窗才迎来了第一次转机，队内主力、将具备入籍可能的洛国富卖给了恒大。这笔转会费，解决了俱乐部上半年的燃眉之急，“上半年的工资补了还剩半个月，俱乐部希望队员们把上半年的工资确认单签了，把上半年过了。“教练组和球员满心以为俱乐部会想办法解决问题，“谁知道2019年下半年，一毛钱都没有收到过。”

最先感到不安的是队里的年轻球员，他们刚刚出道没有积蓄，身上肩负着房贷和车贷，正准备在自己的职业生涯大干一场时，却只能收到俱乐部每个月打下的白条。下半赛季球队继续欠薪，球员们找到俱乐部要讨个说法，管理层召集大家开了两次会，表示到9月投资人的情况会好转起来，大家接着干。“现在想想就像给你发一片糖精片，老板什么情况大家都清楚。”

2019年初，华南虎早已不复当年，俱乐部唯一股东是梅州市集一建设有限公司，其大股东是一心想振兴家乡足球的企业家刘水——深圳铁汉生态环境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长。然而仅仅过去一年，铁汉生态陷入困境，公司股价相比2017年的顶峰下降了超过70%。目前，铁汉生态的官网上已经没有“足球”二字的踪迹。这位曾经向母校北京大学捐款1.6亿的深圳第二善人，也难以继续支撑足球的投入。

成年人的崩溃，大多是从借钱开始的。从此，邱盛炯常收到借钱的请求，但他本人无奈地表示，自己也是靠之前在申花的积蓄撑过半年。前几天，他在自己好几年不动的微博上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引来不少申花球迷的声援，“蛮欣慰的，大家心里还记得我，也感谢大家。”

“队员拿不到工资，老总换了豪车”

华南虎在解散前，还想过通过转让谋求生计。1月3日，深圳联合产权交易所发出了广东华南虎俱乐部100%股权转让的公告。俱乐部负债总额为2.5亿，2019年净利润-2267.8万元，100%股权的挂牌价为1.8亿，挂牌时间为2020年1月6日至2月5日。挂牌期间，有知情人士透露，华南虎曾与CBA球队佛山龙狮篮球俱乐部的股东有过接触，但后者未予以正式回应。

然而在挂牌期的第二天，俱乐部突然变更了法人代表，原董事长张德祥退出，张德梅继任董事长。这让教练组和球员更难以接受，“这不是公开地说不干了么，队员没走，他先走了。”离任第二天，有球员在华南虎基地里看到了原董事长，并拍下了他新购置的百万座驾，“这让队员们怎么想，队员们拿不到工资，你倒换了豪车。”邱盛炯回忆起一段相似的经历，同样是投资人欠薪，俱乐部的总经理不惜借钱发工资，两者简直云泥之别。

2月18日，有知情人士透露，梅县区政府给予华南虎俱乐部400万奖金，委托投资人将其发放给球员、教练组和工作人员。有队员表示，这笔400万的救急金，支付全队一个月的工资绰绰有余，但最终到手只有半个月的工资，中间的过程，钱款流向何处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而在球队宣布解散后，有人将原因归结为教练组不签字，致使球队不能通过足协审核，这个消息也立马引起了球员的公愤。

“我当时也是不想签的，因为事实就是这样，但俱乐部的人不断地做思想工作。”也有人半劝半求，希望邱盛炯签名，先把队保住。“后来我想想，保得住又怎样呢，谁能保证明年就一定复活。包括俱乐部的一些声音也很令人失望，球队解散，是俱乐部经营不善的结果，凭什么把责任推给主教练。”

来到球队之后，邱盛炯从队友方面得知，这家俱乐部大大小小有七八位“老总”，每个人都对球队有话语权。话事人众多，球队的管理也没有固定方向。2018赛季中期，俱乐部资金充沛，在西班牙籍主教练胡安的带领下，俱乐部安排休赛期前往西班牙训练。彼时俄罗斯世界杯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球队到了西班牙，每天上午休息，下午训练，用队员的话说，几乎是“混”完了一个多月，“全中国没有一支球队去西班牙训练的，在那边连一个热身对手都没有。”

建了讨薪群，期待有人能主持公道

30多年来的人生第一次远走他乡，邱盛炯也希望在自己的职业生涯末期，感受一些不一样的足球氛围。地处广东省东部，梅县被称誉为中国的“足球之乡”，虽然只是一个地级城市，但邱盛炯也感受到那里的老百姓真是把足球当作一项娱乐来对待。

5月5日，梅州迎来了第一次德比。这让曾经体验过上海德比的邱盛炯感到有些紧张，在效力于申花期间，每逢客场对阵同城德比对手，总会让自己武装好精神铠甲，抵御来自敌队球迷的攻击。“在上海一个星期前就要开始吵了，但是来到梅州没这种感觉，这里的球迷两边球队都支持，气氛非常和谐。”对于梅州人而言，德比日就是他们的节日。如今“足球之乡”痛失一子，也让当地人感到惋惜。

去年9月22日，欠薪两个月的华南虎做客挑战冲超球队石家庄永昌，最终1比0战胜对手。比赛过后，队员们在更衣室里合影留念，每个人都觉得，或许这场胜利后，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现在想想真是对不起这些球员。”球队资金充沛的条件下，和球员签下了高薪合同，但现在却无力支付。处境最惨的莫过于赵一博，15年里效力的六家俱乐部，全部退出中国足坛。

球队解散，球员们都被迫成了自由身，华南虎队中，实力较强的诸如曾超已经转会富力。而原本每年转会市场上的“香饽饽”，却成了最迷茫的一群人，全中国的数百位“自由身”，将面临人多队少、即将失业的难题。在疫情的影响下，这些被欠薪的队员囊中羞涩，也无法前往其他球队试训。对于那些凭着一腔热爱的投资人而言，不过是少了一个爱好；但对于这些以足球谋生的运动员而言，可能将改变他们的职业生涯。俱乐部宣布破产，法人也已经更换，投资方和球队毫无关系，想要打赢官司比走出这崇山峻岭还难。而不论是中国足协或是当地足协，也没有进一步的过问。“自由身”，也是“三不管”。

谈及自己的未来，邱盛炯叹了口气，前往梅县前，他原本的打算是从事教练工作，“希望有这个机会，找个老队友搭个班子。但一切都要到疫情后再说了。”目前，他和其他球员一起组了一个讨薪群，一边实时更新消息，一边期待着未来有人可以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