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向东
五月,老家的山梁坡沟到处是洁白的槐花。若不是空气里飘着沁人的香味,远远望去还以为那是一片片皑皑的积雪呢。村头河边的槐花水灵鲜嫩,稠密的槐花压弯了树枝,站在石坝上捋一串入口嚼着,满口是甜滋滋香幽幽的味道。奶奶见了,眉头一皱说:“再吃生的,就不给吃槐花馍了。”
哦,槐花馍!那可是真正的美味。清早,不等太阳冒出山头,奶奶就挎上篮子去河边捋槐花了。奶奶说睡了一夜的槐花裹足了香气,早上醒来还带着亮晶晶的露水,一串串花穗也饱满鲜嫩。过了晌午太阳一晒,香气就散了,花瓣也瘪了,蒸出的馍也就少了槐花的味道。所以,奶奶捋槐花总是赶在出工前的一清早。奶奶手脚麻利,她把香气飘逸晶莹剔透的槐花轻轻地晾在笸箩里,就连忙拿起面盆舀上两瓢小麦玉谷混合粉和面。等和好了面,差不多就是生产队长吆喝“出工”的时候。看着奶奶拎着锄头出门的背影,我们只好眼巴巴地等待了。
等待的滋味不好受,但这种等待很快就被槐花的香味和槐树下玩耍的快乐淹没了。等奶奶下工回来,盆里的面也醒了,晾着的槐花也更鲜活蓬松了。接着奶奶就把揉得圆润光滑的面团放到案板上擀成圆圆薄薄的面皮后,撒些细盐和葱花,再均匀地撒上不用清洗的槐花,然后轻轻由下往上卷成圆柱切成一只只花卷。有时奶奶还把两只花卷叠加一起,用筷子当中一夹就成了莲花瓣的花馍。而后再等它们醒上片刻,等面的酸香和花的清香弥漫了整个屋子,奶奶就一只只拾进笼里上锅蒸馍了。这时我们就围着锅台,看着奶奶坐在灶间被灶火映红的笑脸。蒸笼里冒出的浓浓香气,又让我们不由自主地咽着口水,好像肚子里的馋虫们也在催促着奶奶揭开蒸笼的那一刻。出笼的花馍香气缭绕,饱满光亮,还有那隐隐绽开的朵朵槐花。那时,我们就像饥饿的小狼,根本不顾奶奶的唠叨,拿起热腾腾的花馍不停地换着手往嘴里塞,直到伸伸脖子打着饱嗝,才感到有股槐花的香甜在肚子里袅袅荡漾。
老家的村子纯属穷乡僻壤,即使天天“学大寨”,可人们还是想着法子在山野里找些野花野菜等可食之物。后来我明白,那个年代的人并非是为了时令的滋味,更多的还是用来弥补口粮的不足。所以奶奶也不例外,一有工夫就和婶婶小姑们去捋槐花和绿白素雅的榆钱,然后晒干以备食用。晒过的槐花萎靡干瘪,毫无花色。可一有水分便花姿欣然,清香依旧。有次我见奶奶把花干放入盆里冲上温水。等花干都绽开了花瓣,再沥去水掺入红薯面里做花馍。蒸出的馍看似黑不溜秋,但因为有了槐花而松软滑润,香糯可口。当然,槐花搭上别的野菜做馅擀成饼烤成两面金黄的火烧馍,那更是酥松香脆,别有风味。
时光如水,花开花落。渐渐地我发现自己除了喜欢槐花的美味,也更爱槐花树了。这种树名叫刺槐,也叫洋槐,因树枝上有刺而不被人们喜欢,也没人去种它。然而,它们的身影却遍及村落和山野,而且越是荒蛮险恶之地越是长得粗壮高大枝繁花茂,那种不嫌贫瘠坦荡无畏的气势实在令我钦佩。更令我欣慰的是,阔别四十多年的山村尽管已很难还原儿时的印记,甚至曾经的快乐也是十分的生涩,但随处可见的槐树和扑面而来的花香依然是那么熟悉亲切。那一棵棵槐树仍和从前一样默默地坚守着生于斯长于斯的山山水水,也坚守着游子们那悠悠长长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