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13日 星期三
旅游散记 内蒙古额吉(水彩画) 城市的精灵 “红色地下金库”在行动 放题 婆婆的味道
第19版:夜光杯 2019-05-23

婆婆的味道

曹景行

那年我八岁,她八十,我叫她婆婆,就是祖母,浙江老家的叫法。记得很清楚的一个下午,我放学回家,看到她在灶披间揉面准备做饼,就在旁边看着学着也做了起来,隔壁邻居杨家姆妈见到了就笑我们是八十岁教八岁的。

婆婆做的烂面饼很好吃,做法也很简单。把青菜帮子剁碎做馅,包进揉好的面团,有点像做包子,再用擀面杖擀成薄饼。菜馅的汁水渗到面里,擀好的饼就变得软软的,所以婆婆叫它烂面饼。放入煤球炉上的小平锅子煎烤到熟脆,飘散出的菜叶清香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味”力,尤其黄昏时分。

我们老家梅江的蒋畈村,原属金华下面的浦江县,后来划归兰溪,应该不是富庶之地。婆婆七十多从乡下到大上海同我们一起过日子,也带来了好多家乡的生活习惯和生存方式。比如那几年我们全家大人孩子脚上都是她手做的平口布鞋,坚牢耐穿。

家中的破衣碎布她全都收起藏起,每过一阵子挑个大晴天,就会在家门口墙壁上斜搁起一块铺板,准备好一碗浓米汤。她翻出包里的碎旧布片,仔仔细细用米汤一片片“浆”到板子上,一层又一层,晒干成一大张“硬衬”。把“硬衬”剪成脚掌大小叠起来,就可以扎鞋底了。

扎鞋底可是力气活,更是功夫活,估计“扎实”一词由此而生。麻线是婆婆用黄麻皮手搓的,外面打上的蜂蜡也是乡下带来,褐黄色一团硬硬的,把搓结实的麻线从面上的小沟勒过去。如果一寸十针,婆婆扎一副鞋底大概要几百上千针;也说不准,因为脚有大小,她自己的小脚鞋底一定最容易做。

每一针,先用钻子在鞋底上扎个孔,再把两股麻线对穿过去,两手使劲勒紧,然后扎下一孔、下一针。最后用切刀把周边整平,一副又硬又结实的布鞋底就完工了,试过用来打手心,好疼。别看扎鞋底花功夫,婆婆只要手不停,我们脚上的鞋底还没有穿“塌”,新的已经做好。

她有一只小旧皮箱,里面装满了扎好的鞋底,她还有全家每个人的鞋样。我妈妈说过:“世上只有媳妇做鞋子给婆婆穿的,少有婆婆做鞋子给媳妇穿的,可是我啊,脚上的鞋底就是婆婆替我做的呢!”后来婆婆在北京去世,家里还留着那一箱她扎好的鞋底,可惜没有保存一些到今天。

在我姐姐的记忆中,婆婆纳鞋底用的麻线,是她在后弄堂墙边一条尺把宽的泥地上种了麻,用麻的茎晒干搓成的。她还让我们给她采来桑叶,在家养蚕,让蚕结茧,煮茧抽丝,再把各种花揉碎取汁,给丝染色,在房间里搭起简易织机,织出有颜色的丝带,做裤带、鞋带用。“她织的丝带我现在还藏着。她让家乡人带来麦秆,她会编扇子(团扇),我也藏有两把!”姐姐说。

婆婆身上有一股农村妇女极强的生命力。她三寸小脚走路有点摇晃,八十多岁时却可以一人从南京到上海、又从上海来回北京,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居然还不用家人到火车站接。我祖父去世时她五十多,掉了全口牙却坚持不装假牙,此后三十多年全靠上下牙床对付三餐,多素少荤,吃肉时用手撕开放嘴里磨。

我们家喜欢吃的面食“猫耳朵”,也是婆婆带来的一种“美食”,家乡叫“小麦铃”,有点像贝壳状的意大利粉,但那是机制的、干的。我们想吃猫耳朵就自己和面现做,不能太软,否则在竹匾上搓不出一个个小猫耳朵的样子,会黏住。我有时也凑热闹帮婆婆一起做,只是在竹匾上用力搓多了大拇指会疼。

我还跟婆婆学过做豆腐乳。就用家里旧五斗橱的大抽屉,先铺一层稻草,放上切成小块、晾得半干的老豆腐,再铺一层稻草。过几天揭开面上的稻草,豆腐上面已长出寸把高的白毛,后来就变成豆腐乳的那层外皮。婆婆还会做豆豉,说是家乡孩子一顿早饭每人只分给七粒“佐餐”。

最近几年表哥家从老家搬到上海,我不仅重新尝到婆婆的味道,更知道兰溪小吃之多之美世上少有。食材也好,表哥每年做的梅干菜香味十分浓烈,可以惊动楼上楼下的邻居;加上金华地区特产的两头乌猪肉,刚出锅的梅干菜红烧肉曾让我上海朋友连吃三碗白饭。

表嫂和她女儿做的拿手菜和点心实在好吃,就算炒个土豆片每次都会光盘。她们包的粽子除了美味,还特别美观,每个都用红棉线仔细扎绕。说起粽子,我们一定会想到嘉兴“五芳斋”;其实“五芳斋”正是兰溪人去那儿开的,只是今天没人会提起。

兰溪美食为什么外面少有人知道?也许是地方偏远了一点。但现在高铁发达了,从上海、杭州去黄山的高铁把那儿的山水串成一线,一定会有越来越多朋友关注到兰溪,特别是那儿的美食和小吃,其他地方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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