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28日 星期六
攻城云梯和巨幅画像 陈毅元帅和普通一兵
第17版:星期天夜光杯/记忆 2019-05-26

陈毅元帅和普通一兵

◆1949年7月6日,驻上海市人民解放军举行盛大检阅,举手答礼者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司令员陈毅(前排右四)、副司令员粟裕(前排右二)

◆新四军文化战士吴联膺和战友们在解放的淮安城墙上绘制的领袖像 张爱萍将军 摄军博画家彭彬 提供

◆吴联膺随部队南下解放上海时照片

一九四九年七月六日,“纪念七七 庆祝 解放”大游行中的上海美术界队伍

◆吴联膺

难忘陈毅同志,在华东工作过的以及我国许许多多人,甚至我这样基层工作人员或普通一兵,都对他倾心敬慕不已。



1949年11月,(前)苏联“以米哈伊洛夫为首的文艺代表团”访问新中国,先到北京,再访上海,这是上海解放后第一次迎接外国文艺团体来访演出。

我们军管会文艺处美术工场布置组奉命到北站布置欢迎场面,中俄文标语有二十多条,白纸剪字,大头针别上红布长幅,细麻绳一拉,自以为这气氛够热烈的了,只是觉得一条红幅,上中文下俄文,字显得小了一点,似乎有些遗憾。

客人将在下午六点钟进站,约四点,陈毅同志来到,抬头把横幅一看,就问站上的同志:“这是哪个搞的?”答说是军管会美术工场搞的。问:“他们有人在这里吗?”说:有。“叫他来!”站上同志马上要我过去。

我就在附近,问答也听到了,记得当时并不惊讶。陈老总人人都敬重他,却没有哪个觉得他可怕的:我以为是有什么字写错了或排列错了,要改。我走近陈毅同志向他敬礼,他问:“你是哪里的啊?”我说是美术工场布置组的。他指指标语横幅问:“这是你搞的?”我说是我们几个人搞的。他脸色很严峻,大声说:“同志!这里是上海!不是闵家庄!(注:闵家庄——解放战争时期中共中央华东局、华东军区机关曾在此驻扎,位于今山东省青州市弥河镇东南)——你是闵家庄来的吗?”我说是闵家庄来的,还听过您南下动员报告。他有些厌烦:“又是报告!”

我知道他对这样布置觉得太简单了,就嗫嚅地说:我们还想——保持解放区艰苦朴素作风……

“艰苦朴素那是对内!对自己人要永远这样要求。”陈毅同志反驳我说:“现在是上海,欢迎外宾,你这样的东西——”他指指横幅,“马马虎虎的,外国人会认为你看不起他!你知道吗?”他挥挥手说:“这不行!拆掉重来!搞好一点!”说罢他回头走了;又突然转头向我笑笑,说:“你会搞好的。”

我真是满头大汗!陈毅同志批评得完全正确,是我错了,可是现在还有不到两小时,“搞好一点”又没有个底,好到什么程度呢?他还信任我会搞好,怎么办?

布置组副组长叶苗,原是在上海搞电影布景的,他问我:你敢不敢负责?我说陈老总有指示,多用些钱不会有问题吧。叶说不但钱,现在要有一批干得快又干得好的人才行:有二十几位搞电影抢景的,可以保证又快又好弄出来——只是他们来了,你就应该解决他们的工作问题!当时,在新解放的上海城市内,失业的人口很多,介绍人参加工作是最伤脑筋的事情。我想,目前十万火急,就拍胸脯说:“我负责!”那器材呢?叶说,请他们带来,用多少算多少钱就是。

叶苗一个电话,立即有两辆卡车飞来,跳下近三十位熟练抢景工人,和他们简单商量一下,马上分工动手,按三夹板宽度把中俄文字放大,电动钢丝锯雕字,这工作量又多又细,集中十几位师傅干,把带来的木雕宽花边用电动喷枪喷上金漆,标语牌喷上朱红底,把锯好的字喷金漆,排列好钉上,这些用上的三夹板都用电刨抛光过,十多条双面标语挂上,再牵上数十盏聚光灯一打,金字金边闪闪发亮,字有细阴影,是立体的,这也适合(前)苏联人对红金二色的爱好,又请他们拉来十几条金碧辉煌的长旗架(本来是插刀枪剑戟的),排放在月台另一边,按红橙黄绿青蓝紫一排排插上彩旗,在数十根月台铁柱上扎上小红旗,都牵了聚光灯打亮……一个小时多一点布置完毕,三十多人都累得通身大汗,大家都放了心;我却是一块石头还未落地,不知陈毅同志意见如何,他历来是大小事都要顶真的。



天黑了,灯都亮起,六点差一刻,陈毅同志再次来到,他一看,连说:“嗯!搞得不错嘛!好快!”拉了我问:“你是怎么搞的唦?”看他那喜笑颜开的面容,我也就高兴起来,说:你说的嘛,这是上海,利用上海技术水平、物质力量、速度效率……闵家庄,可没有这样条件……他又追问:“你到底,是怎么搞出来的唦?”我告诉他:有二十几位失业工人,他们是专搞电影布景抢景的,经验丰富,干起来又快又好,他们是机械化部队,电锯电刨电喷枪,这些旗架、彩旗、金边、聚光灯、三夹板都是他们拉来的,一个多小时就搞好了……他说:“不能再让他们失业啊!”我心里又一块石头落了地,心想有您这句话我回去就好说话了。

他问我:“你原来是在上海的?”我一面陪他一条条看字,一面回答说:我1939年在孤岛上海美专毕业,到浙江去搞了四年救亡工作,后来逃回来在美专当过助教,我是1945年3月底到苏北解放区的,在苏北美术工场工作过,原来胡考、洪藏同志是场长,后来大批人马跟新四军三师下了关东,黄源、阿英同志就叫我当了场长……他又问:“苏北美术工场?那,淮安、淮阴城墙上画的毛主席、朱总司令像,是你画的啰?”我说是我们大家画的……他握握我的手,拍拍我的肩头说:“干得不错,谢谢你,谢谢你。”记得当时被他表扬得难为情起来,兴奋得眼睛含了泪。那真正是上下一致,陈老总对下级多么亲切啊。

列车缓缓进站,接着是鼓乐、鲜花、欢呼、握手、拥抱……的热烈欢迎场面。其实认真看标语的客人不多,但彩旗招展,金红标语牌闪亮,的确也增加不少热烈的气氛。当时陈毅同志要是通过军管会、文艺处、美术室、美术工场层层命令下来改,那只能是红条幅钉白字的寒碜局面了。我们优良传统之一是首长负责,亲自动手。像陈毅同志这样在关键时刻亲临一线的优良作风是多么可贵呵!



1950年我已调到二十三军文工团去了,9月下旬从在慈溪的军部来到上海办印制英雄模范手册,被美术工场同志拉住,说你是最会画大像的——一幅毛主席大像,高十米,阔六米,加上边框、底架将有二十米高,画布已绷钉好,放大格子也打好,甚至轮廓也已勾好,就是没人敢动手涂画油画颜料,太大;你来了,只有抓你的差了,一共只有三天,庆祝国庆一周年大会,只挂这一张像,还是在跑马厅,像前的大毛竹脚手架已扎搭好,实在找不到这么高的梯子……当然,还有不少捧场的话。到现场看了下,只好答应了,只要求多来几位帮忙的。

最苦是连下三天小雨,毛竹脚手架又圆又滑,所幸穿的是部队新发的高腰篮球鞋,不太滑,爬上爬下一身泥水,用冰铁桶调色,一打象牙黑,一打黑棕还画不完眼睛;十多米相当于淮安城墙高了,那时用的攻城长竹梯是坡形,安全感多些,这脚手架是垂直的,不能像后来杂技演员挂上安全带。当时我还没有心脏病,不怕,爬上去一手抱竖竹,一手用大排刷画,颜料桶也像在淮安似的钩挂在横竹上,这安全只靠自己的镇定和经验了。油画?还想到伦勃朗的色彩规律:从最暗画起,最后一点纯白点在鼻尖上,努力在这大画上求层次、求立体、求质感;十二瓶叫一打,三打土黄,一打朱红,十二打锌白涂皮肤亮部,背景色又不能学伦勃朗那样暗……三天下来累得我痔疮出血不止,到底三十多岁了。

第三天下午,陈毅同志和许多领导同志来到,仰头一看,说:“画得不错嘛,只是颧骨太红了些……是部队同志吗?”当时我束皮带,腰后还挂了把手枪(营以上带短枪),听他这样说,我爬下来向他敬礼,他问:“你是哪里的啊?”我说是二十三军文工团的,被他们拉住画——画不好。陈毅同志看了我一下,笑说:“你不是美术工场的吗?你姓吴,淮安画大像,到上海还是你画大像,画油彩,提高了……”令人钦佩的是他一天要见多少人,一天要办多少事,他还记得像我这样的一个普通的美工战士!记得当时的疲劳、着急、悔怨都一扫而光了。多年来的忆念,想到就要流泪,这样的好领导,好作风,实在是难找啊!

多少年来,我个人经历曲折,主要是依靠忆念着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思想作风,给予我力量。我们要恢复优良传统,真正能像陈老总那样,做到上下一致,能够深入工作的前线,以平等的精神对待普通一兵,真正与人为善,那该有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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