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05日 星期四
谍影背后的故事 一对挖井的傻父子 且对失意温柔以待 九旬山田,尚能饭 “结束,就是我的开始” 电影节,让我们回到好奇与澄明
第16/17版:星期天夜光杯/文艺评论 2019-06-23

且对失意温柔以待

◆龚金平

《五月碧云天》(1999)中的安纳托利亚,是土耳其的一个半干旱乡村,它被群山包围,与原生态的大自然亲密无间。对于一些老年人来说,这里的生活似乎远离尘嚣,悠然自得,清静无为,日子如蓝天白云般澄静高远。影片用高光和饱和色调营造一种纯净明亮的氛围,人的内心节奏也在这些大远景中被无形地放慢,生活更是在那些静止长镜头中慵懒地打着盹。

但我们知道,导演锡兰的拿手好戏就是在慢节奏、诗意又质朴的影像中,将生活的种种失意、苦痛掰碎了,一点点地撒落在光影流动中,在镜头切换的粘滞中折射生活本身的沉重,并小心翼翼地处理好压抑与爆发的尺度,绝不走向绝望,但也从不盲目乐观,而是能在一声苦笑中让观众体会生活的本色滋味,在一种刚刚好的状态中确认对生活的温柔触摸和切肤之痛。

影片中的人物都有一个动机或者说欲望。具体而言,父亲无法理解穆扎菲拍摄电影的内心冲动,穆扎菲也不关心父亲对于土地的眷恋,穆扎菲不认可萨费特远离故乡去一线城市谋生的莽撞,当然更不会对堂弟渴望一只音乐手表的心思心有戚戚。这种带点疏离甚至陌生的状态,正是影片对于生活本质的准确描摹。影片没有为了增加看点而强化戏剧冲突,也没有为了体现思想的深邃而人为地提升人物的动机层次,更没有为了抚慰观众而强行以大团圆结尾。甚至,影片的几条情节线索都没有明确的结果,而是以父亲靠在树上酣睡结束,留下一个开放性的想象空间,同时也让生活的驳杂性向观众敞开。

影片中的人物虽然都处于一种莫名的失落与焦灼之中,身处理想与现实的差距间无力自拔,但又不甘心在生活的挤压下退缩投降,而是想以一种坚定又淡然的姿态捕捉幽冥中的微光,从而在积极的作为中为人生填充灿烂的底色。尤其在父亲身上,他以沉静的方式应对着征地意向,听说土地测绘员来了之后,以老迈之躯将自行车骑得飞快,甚至连夜研读法律条文,准备自己上法庭辩护。还有穆扎菲,看起来每天无所事事地闲逛,像游荡者一般在故乡逡巡,但他对于电影制作的严谨与追求仍然令人肃然起敬。更不要说阿里,为了一个卑微的目标,每天攥着口袋里的鸡蛋不敢大意。对于阿里来说,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抵达一个目标,这个过程是幸福的,这可能也是一种生活的态度。

其实,影片中的几个人物分别代表了儿童、青年、中年、老年,他们以一种互文的方式成为我们一生的隐喻:阿里小时候可以踏实而真诚地为了生活的小目标而努力,但意外降临时,他也会愤怒,会反击,会在迂回中学会欺骗。到了萨费特的年纪,阿里可能会遭遇人生更大的失意,会茫然而决绝地秉持一个渺茫的希望。或许,阿里到了穆扎菲的年纪会一事无成,但也想真诚地为自己的理想而拼搏一回。到了穆扎菲父亲的年龄,阿里可能会活得安然,但也可能在新的打击面前唤醒战斗的激情。——纵观我们这一生,“失意”贯穿始终,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如何活出一份淡定和达观,如何活得平和而通透,是一项一辈子的事业。

影片看似充斥着大量无意义的细节和空镜头,似乎对于大自然的迷恋胜过于对人的关注,对于人物琐碎动作的捕捉胜过于对人物内心的剖析,对于生活本色的还原胜过于对生活的诗意想象,基本上做到了以平和的心态去关注故乡的风土人情,但又以宽厚的目光注视着普通人为了或大或小的目标而挣扎的身影。影片将故乡五月的风景表现得如诗如画,从而使快乐与伤悲都以隐忍克制的方式上演,甚至将生活的诸多不如意都在暖风的吹拂下化作温柔的抚摸。

当然,影片在散文化风格和诗意情调中自我感觉良好时,对于人生的诸多情态不动声色地呈现时,可能也使观众在舒缓的节奏,和凝滞的生活流淌中减弱了理性的思考力度,更因生活化影像的堆砌,导致观众对人物只有空洞而模糊的印象。如穆扎菲,更像是一个符号化的人物,观众对他的评价极为暧昧和两难,不知该认可他对于艺术的执着,还是失望于他混乱无序的人生规划。至于穆扎菲的助手,更是出现得突兀,他对阿里的善举也全无铺垫。这些问题,只能用影片选择这种诗意风格必然有得有失来解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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