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王中

范建生

1983年春天的一个下午，满头银发的王中由李良荣老师陪着，拄着拐棍，颤颤巍巍来到教室，给我们82级新闻干部专科班学员上课。之前我们已听说过王中的故事。他1937年参加革命，1957年任复旦大学新闻系主任，正当年富力强有所作为之际，却被打成了大右派，22年来一直干着清扫厕所的工作。

1979年他患重病到了弥留状态，平反的消息来了。按文件规定要在一周后宣布，校领导考虑到再拖延他可能永远不知道这事了，于是赶到病房贴着他的耳朵反复喊，老王中，你已经平反了，你已经不是右派了！奇迹发生了，王中竟然醒了过来。慢慢地下床走动了，慢慢地又回到新闻系当了主任。

学员们望着这位气质儒雅受尽磨难的老前辈无不肃然起敬。班长搬了一把椅子让王中坐下，王中手指哆哆嗦嗦地夹着一支烟笑眼眯眯看着大家，大家也笑眯眯地看着王中，一种美好的感情在师生间流淌。

王中寒暄几句后，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为人、治学”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王中说，为人、治学是两个根本的问题。做好这两点，就可以无愧于一生了。人生旅途我就要到终点了，你们还是起点。他的眼中充满了慈爱之色。

学员们打开了笔记本，王中挥了一下手说，记笔记不是个好习惯，一记脑子就不思考了。我来跟你们说个笑话。他说，上次有个姑娘缠住我，一定要我收她为弟子。我问，你看过我写的文章吗？你要是能指出哪些说法是错的，哪些是没有说服力的，都用了哪些知识，独到之处在哪里，这些题目全答上来，我收你做徒弟。姑娘回去准备了。我说这些主要是希望大家学习时多动脑筋，不要轻信，要勤思考，独立思考，不然无用。稍作停顿，王中说，再说个笑话，有个小伙子要拜一个老偷为师，前面正好有个老妇人背着一袋米在赶路。老偷说，你把这袋米偷来，我就收你为徒。小伙子想，光天化日之下怎么个偷法？最后，他上前把老妇人的鞋跟踩掉，趁老妇人放下米袋弯腰拔鞋时，把米袋偷走了。他掮着米袋来见老偷，老偷说他毕业了。那个姑娘如果经过一番思考答出问题，我也说，你毕业了。众人全笑了起来。

之后，王中正式为我们讲授新闻理论课，每周一次，每堂课都把枯燥的新闻理论讲得妙趣横生、笑声不断，并不断让学员参加互动。在这种愉快的氛围中我们学到了很多东西。但也有同学说，上王中课，笔记里没什么好记，考试怎么办？李良荣老师笑笑道，我刚当他研究生时也有过类似想法。其他导师带研究生都开书单、都授课，而他天天跟我讲笑话。他说研究生要自己思考，你不喜欢我可去找别的导师。当时我没有办法，硬着头皮上。现在想来他是在训练我思考问题的能力。我当他的研究生最大的收获是学会了思考方法，王中把我领进了科学研究大门，真的会让我一生受用无穷。

大家静静地听着，心里豁然开朗。若干年后，我们班有好几个同学在新闻战线等干出了大的成绩，他们都念念不忘王中对他们的教诲。由于年龄关系，又任上海大学分校校长，王中当时只带研究生、博士生，不开大课，却破例为我们班学员上了一学期的课。这是我们一直引以为豪的。

明刊《在新闻系赋能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