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撮合下，韩日关系能否转圜？

杨震

复旦大学“一带一路”国际战略与安全研究所特聘研究员 杨震

11月12日，韩国政府突然改变此前坚持的不再续签《韩日军事情报保护协定》的立场，宣布推迟终止协定。那么，是什么原因让韩国政府改变了既定立场？韩日关系能否实现转圜？本版编辑特请专家做详细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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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日矛盾 美国起初作壁上观

问：今年7月韩日贸易摩擦爆发，美国为何作壁上观？

答：在7月份日韩关系危机爆发后，美国一直保持“战略性沉默”。

美国为何此时作壁上观呢？主要是以下几个原因：

首先是对文在寅的惩罚。前不久半岛局势出现了一次难得的缓和，不仅半岛上双方存在互相缓和的意愿，美国也表现出了对半岛北方缓和的意愿。但是美韩之间仍然存在着分歧，作为一个考虑整个东亚战略的大国，美国不会希望看见韩国主导着缓和的节奏，这不利于美国实现自己利益最大化。然而文在寅偏偏在此问题上犯了美国的忌讳——他在2018年资助朝鲜参加奥运会并推行“月光政策”，其企图主导半岛事务的意图为特朗普所不容，借助安培的手敲打一下韩国是美国所乐见的——这样会使韩国老实一些。

其次是对中日韩自贸区的推进设置障碍。中日韩自由贸易区这一设想是2002年在中日韩三国领导人峰会上提出的。设想中，中日韩自由贸易区是一个由人口超过15亿的大市场构成的三国自由贸易区。然而，在美国看来这可不是好消息——不但冲击了美元的地位，更有可能会增加日韩对美国的离心力，同时使中国与全球价值链脱钩变得更加希望渺茫。因此当日韩关系出现危机的时候，美国不仅作壁上观，还有意煽风点火，在韩国8月进行独岛演习时，美国发表声明对其进行批评，导致日韩矛盾激化。

最后是出于美国国内政治的考虑。特朗普上台后，优先的要务是重振美国的制造业，其次是针对中俄这两个“战略竞争对手”。从个人政治利益的现实需要考虑，他迫切地要弄点成绩以便能给国内一个交待，因此向韩国索要高额防务费并减少美韩汽车贸易逆差成为特朗普的首要目标。如果能够让韩国在日本发动的精准贸易战中吃了大亏进而有求于美国，无疑将会增加美方谈判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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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势所迫 韩国改变既定立场

问：是什么原因促使韩国政府转变强硬立场？

答：韩国此时改变既定立场，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形格势禁，不得不为。具体说来，韩国目前的困境导致其不得不低头。首先是日益严峻的安全形势导致韩国不得不认真考虑改变既定立场。韩国一向认为自己的主要安全威胁来自于朝鲜，近期韩朝关系急转直下，朝鲜针对韩国的军事行动屡屡发生——自8月份以来，朝鲜不断试射导弹，向韩国施加军事压力。10月份，朝鲜甚至宣称发射了潜射导弹。偏偏又传来美国想从韩国撤出部分军队的消息。韩国的不安全感越发强烈。《韩日军事情报保护协定》因此显得重要起来：该协定规定韩国主要是提供来自于北方的叛逃者提供的关于北方内幕的情报和近距离搜集的北方军队电子信号情报，日本则向韩国提供依靠侦察卫星、4座J/FPS-5巨型相控阵雷达网络和RC2电子侦察机等获取的北方的导弹基地和潜水艇基地等情报。这些情报对于韩国的安全具有重要价值，更为重要的是，《韩日军事情报保护协定》是在美国的主导下签订的，延续该协定也有向美国输诚的意思。

其次是外交形势的恶劣使韩国失去了回旋余地。在外交领域，文在寅因为在半岛统一问题上被保守派认为步子迈得太大，过于鲁莽，最终开罪美国，从而使日本毫无顾忌地发动对韩国的精准贸易战；而中韩因萨德问题遭到巨大损害的双边关系一直未能完全修复；日本在发动对韩贸易战后，双方对抗逐步升级；俄罗斯派出军机编队飞过韩国的防空识别区，韩军战斗机鲁莽发射300多发炮弹让韩俄关系也陷入冰点。韩国从未陷入这样的外交困局中。环顾四周，韩国几乎没有可以依靠的对象。就连一度有所起色的朝韩关系近期也陷入冰点。在这样的外交困局中，韩国别无选择，只能放弃既定立场。

最后是国内政治经济形势迫使文在寅不得不低头。前不久，媒体披露韩国法务部长曹国女儿入学涉嫌伪造文书、家人涉嫌投资私募基金避税等问题，掀起巨大舆论风波。最终曹国罢官而去，却留下了巨大隐患——不仅文在寅被迫道歉，支持率一度降到41.4%，且执政党的支持率也创下新低。而糟糕的经济形势使国内民众对文在寅日益不满。韩国开发研究院(KDI)7日发布的11月份《KDI经济动向》显示，韩国国内经济形势连续8个月低迷不振。报告指出，韩国经济自去年11月至今年3月拾级而下，4月起增速乏力，特别是近来投资、出口、生产减少，或仅维持在不到1%的增速。在这种情况下，文在寅政府实在没有底气维持原先的立场，只能选择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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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出手 美国意在自身利益问：美国为何选在此时介入撮合韩日？

答：敲打韩国并惩罚文在寅并非目的，而是手段。特朗普的目的还是在于使韩国回到美国的利益轨道中来。11月21日美国参议院通过决议，再次确认了日韩《军事情报保护协定》的重要性，并要求日韩两国为了恢复彼此信赖关系采取措施。美国此时极力撮合韩日，主要是出于以下几个方面的考虑。首先是维持同盟关系的考虑。韩国位于欧亚大陆边缘地带与海洋交汇的朝鲜半岛南端，而日本则是第一岛链和第二岛链的枢纽与重要组成部分。正是因为这两个国家的存在，美国才得以有了干涉东北亚政治的立足点和基地。在朝鲜半岛有了立足点，可以向东威胁中国，向北威慑俄罗斯，对两大国的资源形成有效牵制；而在日本有了主导权，则意味着中国和俄罗斯进入太平洋的通道都被扼控。韩日两国关系太过于恶劣，有可能使美国的军事同盟关系基础遭到冲击，因此在此时介入斡旋，有利于美国维持在东北亚的军事同盟。

其次是为向韩日收取高额防务费做铺垫。随着大选临近，特朗普迫切需要在外交层面获得成绩来说服选民再次把选票投给他，就像2016年他们做的那样。然而，美国外交在特朗普的指挥下乏善可陈——在中东，与盟友土耳其和沙特以及埃及关系变冷；在欧洲，与法德等国围绕防务费和贸易争吵不断，以至于马克龙公开宣称北约“脑死亡”。如果能够在东北亚收取巨额防务费，那么特朗普还有可以争取选民的资本——毕竟真金白银的说服力胜过一切。美国对外政策一向是大棒与胡萝卜并重，如果说在逼迫韩国提高防务费这件事情上，放言撤军是大棒，调解韩日关系就是胡萝卜，毕竟后者是文在寅政府目前想要的东西。经过这样的软硬兼施，韩国想拒绝美国的要求就难了。

最后是防止韩国可能的离心倾向。半岛国家在历史上向来有“事大主义”的传统，这种追随大国的外交策略对现今韩国的外交理念的影响不可忽视。如果美国一味对韩国打压，有可能使后者对美韩关系失去希望，从而寻求新的大国关系作为支持，而这种局面是美国竭力避免的。因此在韩日关系紧张了不到半年后，美国就开始进行撮合，以保证美韩同盟的稳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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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休战 韩国深层矛盾难解

问：韩日外长23日在东京会晤时表示，努力促成韩日首脑下月见面。韩日关系能否借此实现转圜？

答：韩日关系借助美国的撮合实现转圜是大概率事件。首先，从韩国的角度来说，韩日关系转圜，不仅使日本在技术领域对韩国的“卡脖子”可以松一松，还能在安全方面获得一定的保障，另外更重要的原因是，文在寅已经没有选择。

其次，对日本来说，敲打韩国的目的已经达到，韩国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估计再也不会像前段时间那样在对日外交采取咄咄逼人的态势，而且安倍也不敢拂逆特朗普的意志。更重要的是，日韩两国都在承受美国提高防务费的巨大压力，如果能够借助关系转圜的机会在此问题上形成哪怕是临时的统一战线，也有利于自身的谈判地位。

然而，这绝不意味着韩日两国的关系从此走上康庄大道。恰恰相反，此次韩日关系出现一定程度的缓和后，其深层次的矛盾一个都没有解决。

第一个矛盾就是经济矛盾。目前人类社会正处于第四次产业革命，各工业国围绕先进制造业的市场份额展开的存量博弈尤其激烈。中美贸易战在一定程度上因此爆发，韩日经贸矛盾也源于此。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个问题不解决，日后的韩日关系还将出现波折。

第二个矛盾是彼此的认知问题。此次韩日关系恶化，双方民众对彼此的认知更加负面。韩国自不必说，日本的厌韩情绪也在不断发酵中。很难想象这样的民意基础能够支撑起和睦稳定的双边关系。

此外，此次韩日关系转圜是以韩国的屈服为前提实现的。半岛民族素来自尊心过强，加上深受“恨文化”影响，焉知这次的转圜会不会是下次对日强硬的准备？

综上所述，也许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法国元帅福煦的话来形容如今的韩日关系比较贴切：“这不是和平，而是20年的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