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黎说

傅 勤

老黎，是我的同事，教外语，长我数岁，高个，有些谢顶。江西樟树人。忙碌工作之余，午饭后，我们偶尔会去学校百米外的公园，走一走，消消食。

老黎是个沉默的人，办公室里，常低头两三节课，改本子、备课，无语。但有时也很健谈。比如，与我散步的时候。

老黎说，我们那里到处是映山红，漫山遍野。一日，刚出校门，见到几株映山红，老黎这样说道。我说，是不是《闪闪的红星》里的那种。老黎说，就是。我说，潘冬子说，等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开了，爸爸就回来了。我俩相视而笑。

老黎说，我们那儿有个笑话。这时，我俩正走过公园边上，几幢高楼正在盖起。有个年轻人打电话，告诉老家的爸爸，说，爸爸，我住在二十四层楼。那爸爸说，啊，你那么厉害啊，住国际饭店啊！儿子说，就是二十四层楼，不是国际饭店。

老黎说，那里老一辈的人，对外面的世界了解很少，有的一辈子没离开过老家。有个老人重病，知道来日无多，有个心愿，想看看火车，就叫儿子备了土推车，把他推到三十里外的火车站，看到运煤的火车驶来，他一、二、三地数，三十几节车，他大为惊讶：咋这么大的力气？

老黎说，那里老年人文盲多，有些人阿拉伯数字也不识。有一文盲去公社卖粮，每次称粮食时，都跑到磅秤前，反复看那秤。同村人问，你又不识数，看个鬼啊！他说，我不看，他们一百斤粮，说只有八十斤；我看了，他们就不敢了。

老黎说，一村里小学教师，已过半百，被发配去修水库。工作繁重，力不胜任。一日，水库总指挥迎面与老头相遇，发现竟是自己的小学老师。第二天，总指挥召集开会，大骂，那个老头子是谁派来的，你们村里人死光了，派个做不动活儿的老头子来！什么意思！叫他去搞宣传，出黑板报。当天，老师被调去搞宣传了。老黎说，这老师出黑板报，又快又好。

老黎说，老一辈人称五月为“五月荒”。意为五月青黄不接，是挨饿的月份。某日，一农人忙完公社的活，回到家，准备到自家地里摘点辣椒，回家烧了吃。谁知，蒙头一路摘去，竟然在地中央，碰到了邻家来偷辣椒的人，邻人颇觉尴尬。农人笑道，你家孩子多，这点辣椒不够的。说着，把自己摘的那些辣椒全部给了邻人。

老黎说，这大都是六七十年代的旧事了，他还说，老家是一本厚重的书：祠堂戏台、樟树老井、烟丝厂、榨油坊、染布店、铁匠店……时光流转，想想这些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我听了很好奇，仿佛打开了另一扇窗。

网上查了查，樟树是江西省宜春市下辖县级市，江西省第一个全国百强县级市。2012年人口六十三万。老黎说，樟树距上海仅六小时的车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