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磊
之一,峤青姐姐体贴,知我喜欢印谱,备了一套《傅抱石所造印稿》给我。抱回家里缓缓展读,2004年上海古籍的本子,印得颇精。傅抱石这个人,毋庸置疑,是枚天纵之才,七岁即自学刻印,十一岁于瓷器铺子充学徒,临《小石山房》,十七岁高小毕业,一边读师范预科,一边课余已能刻印售章。二十八岁留学日本,三十一岁于银座松坂屋做“傅抱石书画篆刻个展”,展出作品175件,其中123件是篆刻作品,并两册印谱。据说傅氏一生治印5000方,这本印稿,收了642方。傅氏治印,与他的绘画一样,不离胆敢独造四字。读傅氏印稿,观其取法雅正,有典有则,却又苍莽痛快,用刀如笔,笔画之间,腾挪揖让,奇兵突起。深夜里细细翻完两遍,含英咀华,唇齿留芳,跟手边睡眼矇眬的nana讲,darling啊,好看得来。
之二,礼拜六,沈洁来,伊清早去上了瑜伽课,下了课,一身清洁地飘进我的屋,弄得我絮絮叹气。携手去周末的巨鹿路吃东西。随脚晃去附近一间人气鼎盛的顺德小馆子,这家的鱼羹和无骨鲫鱼制得不坏,隔三差五,去吃一碗家常饭。人丛中寻着张小桌子,簇拥着坐下,讲讲一礼拜的废话。片刻无骨鲫鱼上桌,滑嫩鲜灵,一如既往。惊骇的是,隔桌两位年轻女孩子对食,亦是不可或缺地点的这碟无骨鲫鱼,只是人家是一人一条,豪迈蒸腾,瞠目看过去,吼吼吼,与沈洁笑了一会儿。
然后晃去武康路,去做啥?不做啥,看人。周末的武康路,看得见各色各样的人杰,最近我比较爱看的,是动刀子整容的女人们,武康路密集有得看,几乎张张咖啡桌上,有起码一个两个。一边贪看刀光剑影,一边吃个粉色冰淇淋。晃到武康庭附近,瞥见一间小旧货铺,门口堆着一幢旧书,咦咦咦,一套簇新的《史记》在那里。推门进去翻一翻,1959年中华书局的版子,十卷全套,跟新的一样。立刻付钱买下来,然后跟老板讲,存你这里,改日来取。沈洁翻我白眼,侬这个人,买了书哪有不带回家的,我来提。一个细节,看得到性格最深处。我是天生散漫不用功的废人,沈洁呢,完整完美一丝不苟的银行人,难怪我们两个要好,互相补来补去的说。
之三,潘先生与周先生叙,不胜荣幸,允我忝陪末座。与周克希先生是初见,一坐下来,我就提了一百个大小问题,弄得老先生快起节奏打起精神,对付我这种退役老记者。很佩服,周先生讲过,翻译么,不是要外文好,是要中文好。稳准狠,一句封喉。等我问完一轮,周先生开始反过来问我,沈从文好不好?答周先生,好。汪曾祺呢?有啥好?不懂。周先生听完,沉吟不语,缓缓道,汪曾祺是我偶像。我只好立起来跟周先生道歉,今朝犯错误了,侬请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