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国威
台北的永康街和丽水街,是我闲暇时经常驻足的地方。尤其是永康街和潮州街交叉口的“锦安市场”,现在即人人皆知的“昭和町文物市集”。这里原先是传统的菜市场,由于被周边逐渐发展蓬勃的餐饮商业影响,日见没落,我20年前第一次踏足时,还有一摊活鸡档,但没过几年也都迁出了,一楼内外铺位全部变成了一间一间两坪大的小店,卖茶叶、卖老酒、卖书画、卖佛像的都有,有些是“古董”级,更多的是“旧货”,充满岁月的流声。
在这里常有“淘宝”的乐趣,偶能买到出乎意料的好物。比如说已存放三四十年的台湾红茶,味甘水滑,清香依旧;几十张百余年的西藏唐卡,矿彩斑斑,佛相庄严;一套110张日据全台糖厂银盐照片,记录周全,完好如新;一部昭和年木制电话和发条摆钟,声音流荡,岁月有情;一尊小小的唐钱鎏金天王造像,曹衣出水,吴带当风,这些全是与我在这市集相遇。
在熙来攘往的昭和町,除了遇物有缘,有时还会遇到名人,当中有我主动攀谈的,如诗人杨泽,他人很随和,没有架子,话题对了,他便毫不吝啬地和你交心,侃侃而谈,你懂的不懂的,他都愿意告诉你。有一次我还随身带着他的《新诗十九首》到昭和町,希望在相遇时请他签名留念。杨牧曾称誉杨泽的诗,是同时肯定了中国古典和西方的古典传统,在语言的抒情之外,更有着苍茫的历史意识。因杨泽早期的诗歌有沉重的历史感和家国之思,后期则着重于人生命题的观照和思索,还有一些作品乃以冷凝的笔触描绘人生的际遇。
曾擦身而过几次的周杰伦,他当时是和他的填词人方文山一起来的,因为方文山喜欢搜集老铁牌等文俗旧物,故他偶然会逛昭和町。我那时见到周董,心情平静,没有惊喜,就像平凡的你我在街上相遇,不起半点波澜,即便当时他名震中外。记得我朋友的太太与周妈妈同事,当周董出唱片时都能拿到签名版,曾问我要不要,都被我拒绝了,因为我很少听流行歌曲。
然万万没有想到,多年后我偶然看到周董主演的《不能说的秘密》,对周董的印象竟完全颠覆,再了解他的生平,反而越发佩服他的才华。那时想请朋友求周妈妈要一张周董的签名唱片,可惜周妈妈早已退休了。电影在钢琴的乐声中开始,剧情一如爱情片的制作,在淡淡浓浓的爱中交织,交织如梦的幸福与悲愁。但故事后来的发展,却出乎了我的所想,充满魔幻的色彩与人类的渴望。爱情常是如此,起初时,如水中月、镜中花,似实似虚,经过用心经营后,才能把这爱冶炼,搓揉成细小的丝,纵横穿梭交织,交织出彼此的梦、彼此的幸福、彼此的将来。
看到桂纶镁饰演的路小雨出场时,我心中猛然一震,她的一颦、她的一笑、她的投足、她的眼神,都像极了我三元里的故人,甚至她的忧郁亦如出一辙,我突然双目濡湿了起来。
日轮滚动,岁月流云,瞬间万事与人都成了过去,有些事即便不刻意地遗忘,宛若一阵清风拂过,只偶然在树梢的叶端上,水岸的芦花间,寻得半点痕迹,其余的就捉摸无从。可是刻骨铭心,难以磨洗的,就如蚕一般,随着日影推移,吐出长丝,其细其轻,总不以为意,而自缚未知。
在三元里的一幢日式二层的旧房子里,曾掩藏了无数的欢愉与回忆,哪年哪月哪日,有欢有笑有泪,想这是我这辈子永绽心头,摘不下的一株二月杏花。
曾几何时,我鼓足勇气,如昔年般骑着脚踏车,依风而往,老房已消失在拓宽的马路上,心头千丝万缕,牵动了那一份皎然的青涩之情。隐约的,在模糊的眼底重现,然应门者,已杳无音问,她或许要我忘得干净而绝情。
谁知,走在云和街而徘徊,踏碎的是每一点花雨;走在泰顺街而踌躇,依恋那深巷寂寂的晚风;走在大安森林公园,想化作林间的飞鸟,或驻足、或飞翔,于那碎梦、于那流云。
我知道再次相逢剪烛,只是一种不可能的奢望,但如果你是路小雨,如果我是叶湘伦,多希望时空可以穿越,时光可以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