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荣发
一提起同学聚会,最精彩的笔墨离不开绰号。
谁的学生时代能绕得开绰号呢?我读小学时,差不多一半男生都有绰号,有的属于“就地取材”,大头、黄毛、长脚、闷屁虫;有的则是瞎七搭八的“拉郎配”。那时,我们班里有个男生明明长得十分秀气,只不过因为在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二,结果成了《西游记》里的“二师兄”,被大家叫作“猪八戒”,外人乍一听一头雾水,这是哪里跟哪里啊!
为了阻止学生乱叫绰号,老师们苦口婆心,一次次地规劝大家与绰号,尤其是带有侮辱性的绰号划清界线。我们的班主任也不例外,结果,大家表面上老老实实地接受了,背地里却不仅继续叫个不停,甚至还给她也奉上一个绰号。班主任姓杨,戴一副眼镜,大家便叫她“杨眼镜”,读音声调和“羊眼睛”一式一样。好在,同学们只是在背后叫,吓,万一被杨老师知道了,那还了得!
然而,无论当年如何爱恨交加不情不愿,等到二十来年后全班同学聚会,那些绰号全都成了唤起记忆的灵丹妙药,活蹦乱跳,亲热无比,就连当天到场的班主任也不例外。“你们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当年送给我的绰号吗?嗬嗬,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哦!”杨老师在大家众星拱月下说,“不过,我觉得这个绰号挺好的。‘羊眼睛’有多温柔啊,要不,你们还能请我参加今天这个聚会?”
杨老师的这席话一出口,顿时引起一片轰笑。
绰号又叫外号、诨号,它的缺点很明显,但它带来的美感和快感,却始终占尽优势。
那些经典名著中的人物,少不了绰号。一部《红楼梦》中,绰号比比皆是,最多的是王熙凤。贾母称她猴儿、凤辣子、泼皮破落户,奴仆下人则在私底下叫她阎王老婆、夜叉星、醋缸,这些绰号刻画了这个“大内女当家”两面三刀、尖酸刻薄的性格特征。
《水浒传》里的108将,更是个个都有绰号,豹子头林冲、花和尚鲁智深、赤发鬼刘唐、黑旋风李逵、鼓上蚤时迁……试想一下,如果剔去了这些栩栩如生的绰号,这水泊梁山的里里外外会少了多少风生水起!
小说是生活的提炼,生活中的绰号更是俯拾皆是。
说起“红头阿三”,“老上海”无人不晓。旧上海租界地盘上,一批印籍巡捕头上戴着红头巾,懂几句英语,常常趾高气昂地欺压中国老百姓,民众恨之入骨:“呸,红头阿三!”就连鲁迅先生等文化名人也对他们嗤之以鼻:“例如马路上,红头阿三的威武之类。”“我在街上一见着红头阿三手里的哭丧棒,总感觉得上面萃集着印度的悲哀与中国的羞辱。”
鲁迅先生有句名言,“辱骂和恐吓决不是战斗力”,但他居然也用上了“红头阿三”,而且居然获得了共鸣,可见绰号有多厉害。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对,草根出身的绰号就是这样绵绵不绝。今天,那些“老克勒”之类的称呼从未退出江湖,所谓的“南霸天”“北霸天”也不过换了对象,照样入木三分;而一批诸如“辣妈虎爸”“外卖小哥”“吃货”“白骨精”“富二代”“宅男”等等的称号层出不穷,扮演着绰号的角色,装饰了新潮流中的生活之窗。
今年春节期间,在一场来势汹汹的“新冠肺炎”疫情阻击战中,一对上海夫妻通宵赶制面包和点心,送到附近一家发热门诊定点医院急诊室。他们的故事很快在网上走红,阅读量仅5个小时就突破100万,并有逾万网友即时点赞,齐声称道:“好样的,模子!”
模子,原来可以变成这样一刮两响的外号兼绰号,尽显出最美最浓的上海腔调,那么,绰号迭只模子,又怎么可能被人们舍弃,又如何消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