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春早

叶稚珊

居家躲避病疫的日子，心情和往时居家完全不同，关心疫情，武汉、北京到各地，直至海外，一些不常联系的朋友也跃然眼前。想到武汉有一位挺要好却三四年不联系的朋友，忽然想问候安抚一下，电话打过去，没有人接，再打，还是没有人接，心情有些沉重。

疫情骤起，心中虽然并不慌乱，但因为孩子远在海外，家里又有病人，虽有亲友协助，但关门闭户，一片空寂的气氛和环境难免心中还是会有几分无助。所幸回家过节的安徽籍阿姨春节一过就问我是按时回来还是晚几天，我果断地回复立刻回来。这样她单人回来了，常年在北京做装修工作的丈夫留在了老家。所幸，再晚几天，疫情加重，他们家的村子封路不准外出，而她不回来，我也实在应付不了了。她在北京有自己的租住处，早出晚归来我家。自行隔离后，小区核发了通行证。最初两周，我还是要求她在家里也戴着口罩，毕竟贴身照护病人，安全至上。2月14日起北京施行外来进京者隔离14天的规定，如果她这时回来能不能顺利入住出租房很难说。

毫无准备地进入了非常时期，日常的问候关照每天都有，但有些不经意的微信电话会让我如沐春风，心中久久难静。

同单元的一对导演编剧小夫妻，虽早互加了微信，但似乎彼此性情相仿，基本互不转帖不发朋友圈。但刚觉得整个院落都安静下来的时刻，微信里跳出：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手机，24小时开机，有事请一定不要客气。”

然后竟然女孩子的妈妈也发来：“这是我的手机，24小时开机，希望能帮到你。”

有的朋友无可商量地说：“明天上午给你送一些菜，就放在小区门口，你记得取走。”

一位朋友觉得我一人扛着有重病人的家很难，反复打来电话要送菜送食品，我再三婉谢，他甩出了北京腔“得嘞，不说了，您不差钱。反正我这儿车和司机都在，有需要随时通知。”

还有一位算是长辈的老师在微信中问我“看到你这几天走的步数不少，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需要帮忙吗？”

最惊喜的是快递闪送来的口罩和消毒液，紧俏商品是买不到的。口罩已经成为雪中送炭的最珍贵的礼品。

才知道有个“UU跑腿”可以在三五十分钟内送来果蔬海鲜禽肉，于是我有了比平时更丰富的菜篮子，鸡鱼虾，一整箱新砍的春笋，江南最新鲜的菜薹，水灵的儿菜、豆苗，海南富硒地瓜，平时难得吃到的啤梨、枇杷，还有爽口的常州萝卜干。但往往要费心猜找“施主”。

更让我感动的是保安师傅、保洁阿姨，当然还有快递小哥。他们几乎都是外地人，有些是根本没有回家的，多数是节日一过就赶回来守岗的。如果他们也都躲在家里无法想象这里会是什么样子。他们比平时多了数倍的工作量。守住大门，测体温查证件，代理快递，大堂，楼道，电梯，每日数次消毒，垃圾及时清理。每日如山的快递，要按单元分类摆放好。这期间门卫人手少，基本白天都是两位个子不高的师傅，我除了每次出入都真诚道一声谢谢，还把预备春节期间亲友聚会享用的糖果送上以示敬意。有他们在，就有一份平安。

武汉很远，病毒很近，疫情中没有人是旁观者。很多人是在自己也陷入困境的时候，先想到比自己更困难的朋友。人的善良本性在灾祸面前凸显出来。

除了温暖，也还有很多揪心的事情。小区中有很多日常需要钟点工帮忙的人家这段时间只好自己克服了。但还有一些老年失能失智病患是常年离不开护工的。疫情突发，跨越春节，替班的护工合同到期无处可去，从河南、安徽、四川探家回来的护工按时回来却无处隔离，总不可能都收留在家里隔离，烦愁得无计可施。对于个体家庭，这是太大的难题，不知求助于谁。这不是物业职责范围的事，一般的社区没有电视中表彰的志愿者，即使有，也总不能把一位志愿者拴在自己家里做护工吧。再贴心的亲友也不可能像唱的那样“我家大门常打开”。除了在微信中，关心，安慰，也实在想不出什么更有效的办法，此时哪怕出钱也不可能有人会租房，普通家庭租个酒店房间给保姆隔离用也不现实，真不知谁能帮上一点忙。而大疫当前，个人的事再大也只能自己消化克服了。网上很多帖子煲温鸡汤，劝慰人们安心读书克服焦虑，指导人们寄情于某些事情“心远地偏”静心宅居。我们习惯于所受教育中“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但有些时候个人的这些“小事”确实是一道迈不过去的“坎儿”。

希望经此一劫，守望相助的温情不只限于文字和口号，不再是临时起意，仓促应对。应该有更多一些的细节和具体措施填充。宇宙宏阔，岁月漫长，灾祸难料，即使猝不及防，也要在生命和生存之间有个完善的平衡，有个合理的机制，无论何时再有灾疫，随时可以启动。封城中的武汉是个例子，几万个新冠病人的生命和数百万武汉市民的生存如举重的双手，都要有健壮健全的躯体支撑，才能有力，高举，挺住，而这是需要日常的谋划、科学严谨的基本功的。希望有人将疫情始末一一记录、整理、归纳、总结、提炼、研究。也相信17年前的“非典”和这次“新冠”我们都会为人类与灾疫的搏斗提供一些经验、教训，积累更多可资借鉴的案例。

再给武汉的朋友打电话，仍旧没有回响。

庚子春早，窗外阳光明媚。公元2020年的春天如约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