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子平
五十年前,我在云南生产建设兵团种植橡胶树,那时的驻地周边尽是茫茫原始森林,要种橡胶,必须先将森林砍光,我们称之为砍坝。
砍坝是个力气活,所有的工具只是一把砍刀或者一柄斧头,自从盘古开天地,没有人迹到过原始林海,几千上万年的植物自生自长,盘根错节,有参天大树,有密集灌木,有丛丛竹林,有片片芳草,我们的工作便是如理发师剃头一般,将所有的植物统统地砍掉。具体说来,从一座山脚处每隔一二十米一个人挥动着砍刀朝山上砍去,小草、灌木、竹丛以及直径二十厘米以下的小树,在我们大刀的挥舞中,纷纷倒地,剩下直径二十厘米以上的大树,则是要用斧子才能砍。大树很多,一般直径都在五六十、一百厘米左右,树的木质有软有硬,一般叶子大的树比较好砍,叶子小的就硬,一棵树往往要砍上一天乃至几天。西双版纳的气候没有四季,只有雨季旱季之分,每年四月至十月是雨季,便是我们砍坝的时候,半年光景砍下来,可谓战绩辉煌,好几万平方米的森林消失殆尽。我们在那里呆了八年多,以我们连队为中心,周围茫茫林海都成了光秃秃的山梁,现在想想,最可怜的是那些野生动物,它们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家园都被我们的砍刀给毁了。
砍大树是要有技术的,上千几百年的大树,完全地自然生长,有的长在无法立足的陡坡上,有的插在悬崖绝壁上,既要将这些树砍倒,又要使这些树倒下时不压到砍树的人。树倒时犹如大厦倾塌,山摇地动。树大招风,在空中往往会突然改变倾倒的方向,我就碰到过一次,树朝山下倒,我们站在右上侧,不料那树后面还有一棵更大的树,一根碗口粗的野藤蛇一样盘缠着两棵树,此时前面一棵树倒了,倒到一半被野藤拉住倒不下去,就像一台吊车吊住了那棵树,在空中随风晃动,转了方向,正好转到我们站立的上方,野藤一下断了,那大树便劈头朝我们袭来,还好我们反应快,那树也不太大,赶紧朝山上逃,才避开了一场大难,如果那天我们反应慢,或者逃错方向,那后果真不堪设想呢!
砍了几年树,印象最深的是一棵三四人合抱,直径在两米以上的梅锡金,梅锡金是当地傣族老乡的语言,特别硬,他们通常用这树材做犁耙,舂米的捣杵,锄头砍刀的把柄等等,现在想想应是花梨之类的木头。直径两米多的梅锡金是十分罕见的,计算树龄应在千年以上,甚至更加远古。那树冲天而伸,约有百米多高,根部虬轧盘绕,斧子根本无法砍动其丝毫,为此,先将其周围的大树小草统统砍干净,然后顺着那大树干,如城里造高楼般,搭起了脚手架,人爬到脚手架上,从大树的半腰砍起,十几个强劳力,轮番作战,整整砍了两天,才将那树的上半截砍倒,接下来下半截更粗,砍了三天,才倒地,最后剩下一人多高的树桩,都是饭锅般粗的虬根盘藤,斧头根本无从下手,最后只好动用现代化武器,用炸药炸。在那树根四周掏了几十个孔洞,孔洞里面垫满炸药,轰隆轰隆终于将那庞然大物炸得四分五裂,地下则留下一个直径几十米的大坑,那树根或被撕裂,或被扭曲,或被折断,或被烧焦,望着那大坑里外散落的树根,不知怎地,心里很是悲凉,一个上千年的生命,其间经历了多少的风风雨雨,顽强地生存了下来,然而仅仅几天工夫便被摧毁了!以致几十年以来,我只要看到那些根雕的摆设,心里便会很不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