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3月09日 星期日
七绝二首 春天的味道(水墨画) 尤记牡丹花开时 家有“卫生监督员” 鲁鱼亥豕 书皮儿 雪白的衬衫
第18版:星期天夜光杯/夜光杯 2020-04-19

书皮儿

侯 军

在我的少年时代,书是金贵的东西,不惟因其数量稀少,而且因其传阅人次多。所以,书的拥有者一般都会给自己的书包上书皮。

我小时候家里没有几本书,归在我名下的书只有几册薄薄的课本。课本是每天都要用的,自然要包上书皮,免得污损。我每次领了课本回家,都要找奶奶要几张牛皮纸,抚平褶皱,比划好几个书印儿,用小剪刀依次剪开几个豁口,就可以包书皮了。我包的书皮一向比较规整耐用,这当然是跟我们班的那帮秃小子比,跟女生班的比就差一些。

我上小学的时候是男女分班,所以能接触女生的机会并不多。我接触最多的女生就是播音室里的“搭档”了。我刚上小学就被管红小兵的老师看中了。那个老师姓刘,高个子,长得挺俊吧。她让我当了红小兵团部的播音员。跟我“搭档”的那个女生也是她挑选的,跟我同年级,也长得挺俊吧,名叫李瑾,就是我现在的老婆。我们俩就承担了每天上课后十分钟的播音时光——这也是我俩非常珍稀的“独处时光”。

我所说的女生包的书皮很好看,就是看了李瑾包的书皮。我那时候很爱看书,却没书可读,很多书都被划为“毒草”给封起来了,很多书被烧了,那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书荒年代”,也应当是我罹患“书渴症”最厉害的一段时光。可巧,李瑾也爱看书,有时忙完了正事,就会跟我说起刚看了什么书,里边说了什么故事,着实令我好生羡慕。我就问她可否借书来读。她很爽快地答应了。从此,她就成了我小学时期一个非常重要的“借书渠道”。

通常情况下,我们来播音室是可以不带书包的,习惯上我都是先把书包放在教室自己的座位上,空手去播音室。她以往也常常是这样的。但是自从我俩有了“借书之约”,她就会把书用报纸包好,装在书包里,带到播音室悄悄塞给我。因此,每当我看到她带着书包来播音,就知道今天又有好书看了。

我看书很快,基本上是手不释卷,废寝忘食。一本很厚的小说,一两天就能看完,并迅速还给李瑾,因为我知道,她从家里把书带出来也是有一定风险的,基本上属于“地下工作”。她借给我的大部分书,都有书皮,只有少量的没有。凡遇到这种情况,我就会在前一天晚上给她把书皮包好,装在书包里,转天再把书包带进播音室,悄悄还给她。因此,她一看到我带着书包来了,就知道是“带货”来了。时间长了,我俩就形成了默契,总是会不约而同带着书包来。没有书带,就会很自然地空手来去。

我从小喜欢练字,总想把字写得好看一些。加上当时经常会有一些诸如出黑板报、写大标语呀这类杂事,我的练字机会还是挺多的,进步也很快。当我自认为写的字可以拿出手的时候,就开始在书皮上“展示”本领了——譬如在包好的书皮上用刚学会的书法字体写上书名。本想“猎获”几句赞扬的,但是没有。她好像并不在意这些细节,我一度有些失望,但并不气馁,只是更加努力地练习,继续锲而不舍地包书皮、写书名……直到有一天,她悄悄地告诉我:“你写的书名,我爸爸看见了,他说你写的字还不错!”

你可以想象到,我当时听到这句难得的赞语,心里是何等地高兴——事情已过去近半个世纪了,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2019年秋天,我俩从北京去天津,看望病重的岳父。老人家已经不能下床了,而且口齿不清。但是,见到我以后,仍吃力地一遍遍地重复着一句话。我一时听不明白,老人就很着急。我只好请来每天照顾他的保姆来“翻译”,她听了告诉我说,老爷子说,让你们把书柜里的书挑一挑,有用的都拿走。我听罢,几乎落泪……

我知道,老人的意志是不能违拗的。于是,我和李瑾用了一两个小时,把随身带着的行李箱都装满了。李瑾发现我选的大多是尘封垢面的旧书,有些诧异。我拿了两本旧书递给她看,她看过之后说,再找找,还有就全都带回去吧——那些旧书都包着书皮,有些书皮上还残存着我多年前的幼稚的笔迹。

深秋时节,岳父溘然长逝。我在灵前,为老人献上了一篇深情的挽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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