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精灵

采 药

趁周日天气暖和，去亲戚家走动了一回，弥补春节未曾往还的遗憾。

小孩宅得太久，到得乡间，见什么都新奇。这里本是小说家平江不肖生笔下隐者居处，风景拙朴。孩子们寻竹笋、采蕨菜，还拿着小网去山溪中打捞了一回鱼虾，可惜日前大雨，溪水一片浑浊，半只虾米都没捞到，嘟着嘴回来。

亲戚见状，拎过一只水桶，招呼道：“过来看看宝贝吧！”孩子们纷纷围过来，水中藏着几只黑乎乎的小家伙，长不过寸许，有点像四脚蛇，肚皮却是艳丽的红底黑点，孩子们有些害怕，谁也不敢伸手去捞。

这些个长相奇特的小家伙，学名东方蝾螈，据说它们对水质极挑剔，仅在山泉中存活，故方言又唤作“泉水狗仔”，我也有二十余年没见过了。记得年幼时，父亲尝在山岩下辟了一眼水井，春天大雨过后，就有几尾迁居过来，它们大约靠孑孓之类的食物为生，颇有些天时人事两不相违的意思。家人每日打水都会小心翼翼避开它们，受此影响，我也从没动过养一尾来玩的心思。

后来偶然得知，东方蝾螈有剧毒，藏在皮下腺中，与大名鼎鼎的河豚毒素一般无二，它腹部艳丽的红黑色，就是为了警示天敌。可它既不会主动放毒，甚至可以“养”在井中多年而相安无事，这毒素又有什么用呢？只能说天地造化万物，或许不是尽为“有用”而生的。

乡人对待这些小家伙的态度，同样有《庄子·逍遥游》中说斄牛大樗的滋味，将它们当作山水生灵的一部分，有时顽童捉回家养在玻璃瓶里，老人家便偷偷送回原处，甚或作上几个揖，祈请原谅。这种朴素的万物有灵观念，无形中避免了蝾螈毒素可能造成的灾难。

亲戚告诉我，这几尾东方蝾螈，是在田间一处水眼中发现的，他原本准备春耕犁田，所以才用水桶带回家先养着。我问他，现如今也没什么人砍柴了，山里蝾螈应该越来越多了吧？

“倒是不一定，家家户户烧燃气、喝自来水，树越来越密，山泉没人用，水井都荒掉了，按说水质也应该越来越好，可现在技术发达，修路修水库动静大，还在山顶上建滑翔机俱乐部，祖辈爬不上去的大石头，一眨眼就平掉了。这是好事，也还得有人用心管着才行。”

说完，他问我要不要带两尾东方蝾螈回家，给孩子养着玩。

我确实有些心动，最后却忍住了，这些小家伙肯定受不了自来水的氯气味儿。我情愿像小时候一样，看着它们自由自在活在清泉里，偶尔走过去，扒开草木，发现又多了那么几尾，就如同做了一个美妙幼稚的梦，满是清澈，满心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