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在江南

桑飞月

立夏是夏天的嫩芽。立夏长着长着，就变成热烈火爆的夏天了。

立夏有三候，一候蝼蝈鸣，二候蚯蚓出，三候王瓜生。可是，这些都是乡下事物，城市人一般很难觉察到。但，你若留心的话，会发现，城市其实也有自己的立夏物候。在杭州，那就是樱桃红、豌豆青、蔷薇粉、枇杷黄、樟花浓……日子用心过了，就别有一番滋味。不必非得怀古，不必非得去远方。

通常，立夏前几天，就有人开始煮立夏蛋了，煮好后，用彩色络子装着，给小孩提着玩。有些幼儿园，为传承节日文化，会在立夏这天举行拄蛋比赛，即每个人的立夏蛋，都拿来一一对顶，最后胜的那只蛋，尊为蛋王。

立夏蛋用茶叶末煮，蛋壳颜色会很漂亮，而且吃时蛋清有茶香。不过，蛋王的主人一般是舍不得吃他的蛋的，那是他的荣耀。

立夏这天，巧手的长辈们还会给小孩子准备立夏狗。过去，江南人认为五月为霉月，易生病，便用糯米粉掺晚米粉捏立夏狗给孩子们吃，希望他们能像狗一样皮实，活泼，健康。所谓“吃了立夏狗，东西南北走”。塘栖的立夏狗很有名，我每次见到，都会买上两个吃吃，皮实嘛！

立夏时节，江南的婆婆们常会给家人做乌米饭，这是真正的立夏饭。乌米饭，其实就是南烛叶的汁水煮出来的糯米饭。南烛为杜鹃花科植物，枝叶有止泄除睡，强筋益气力的作用。过了立夏，人常会困倦无力，吃了乌米饭，精神力气都大增，然后好着手准备接下来的蚕事了。虽然现在很多人都不养蚕了，但精神头还是要有的，所以，继续吃乌米饭。

乌米饭香味奇特，吃时，撒上白糖，香甜软糯，很是可口。

我也想入乡随俗学做乌米饭，无奈不识南烛叶，更不知去何处采。无奈之下，只得继续去煮我的豌豆糯米饭了。

所有的立夏食物中，我最拿手的是豌豆糯米饭。头年冬月里腌制的腊肉或腊肠，拿来切丁，配以新鲜的蚕豆或豌豆，老味新味，叠在一起，别有一番滋味。此外，再配些香菇、胡萝卜、笋干丁，好吃又好看的五彩糯米饭就成了。

去年立夏，女友阿梦看过我做的糯米饭后，与我商议，明年咱去偷些吃吃可好。我立马答应，她哈哈大笑。

江南立夏有烧野饭的习俗，烧野饭，即野炊，是野外的诱惑。

立夏时节，田野绿到了最浓，最顶峰。在这团团浓绿中，点缀着同样高饱和度的蔷薇、石榴花、枇杷、樱桃等。干脆，住田野里算了。住田野里饿了咋办？而且太贪玩又会挨揍……不管了，挨家挨户讨些米粮，背上锅子，去野外。

野外的田间地头上，有现成的豌豆、蚕豆，偷一些。再去竹林掘几根笋，溪水里洗净，用刀子削了，一起放进锅里，与米同煮。此时的偷野食，是不会被骂的，那是人与植物之间的一场狂欢。

野罢回村，村头已支起了大秤。立夏称人，亦是习俗一种。关于其来由，本是有传说故事的，但我更喜欢独自猜测与想象。我想象着，那些少年，野外疯过后，想起功课还没做，灰溜溜地往家走……爸妈呢，舍不得骂你贪玩，甚至连揭穿你都不肯，但是呢，又怕饿着你，怎么办？抬出杆秤候在村口，找个借口把你称一称，嚯，重了两斤，挺好……

据老人们讲，立夏称人，秤花要从里往外打，不能外打里，即，先称小孩，再称大人。称人时常会配些吉祥话，如，称小孩时说：“秤花一打二十三，小官人长大会出山，七品县官勿犯难，三公九卿也好攀。称姑娘时说：一百零五斤，员外人家找上门。勿肯勿肯偏勿肯，状元公子有缘分。称老人说：秤花八十七，活到九十一。在此，秤掂量着我们，我们掂量着日子。

过完立夏日，千万别以为立夏就过完了。这其实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日子，将依旧葱茏茂盛，因为，田野里的时蔬美味正接踵而来，你可以慢慢地品三鲜了。立夏时节的三鲜分地三鲜、树三鲜、水三鲜。地三鲜即蚕豆、苋菜、黄瓜；树三鲜：樱桃、枇杷、杏子；水三鲜：海狮、河豚、鲥鱼。看着这一串串名词，顿感日子浩荡，人也格外地精神起来。

丰子恺为此作画“樱桃豌豆分儿女，草草春风又一年”，心中有惆怅，有怜惜，有敬意。接下来，好好工作与生活吧，争取把接下来的每一个日子，都过得如立夏一样饱满生动，不辜负这一年，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