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与冰砖

庞婕蕾

先生问我，西瓜上市了，要不要买一个吃？我说不要黄瓤的，不要无籽的，也不要椭圆的，就要那种圆滚滚、黑籽、红瓤，皮薄多汁的。先生说，不尝试一下新鲜事物吗？我摇摇头，童年记忆中的气味和食物，总是深植内心，非常顽固。

小时候，一到夏天，就有人在楼下叫卖西瓜，那个人是开着卡车来的，满满一卡车的西瓜，个个都翠绿透亮。那人光着膀子，肩上搭着一块毛巾，扯着嗓子大声叫卖。围观的人渐渐多了，他便跳到车上抱下一只西瓜，运口气，大喝一声，一掌把西瓜劈开，汁水顺着裂缝淌下来，瓜瓤红彤彤的，瓜籽既黑且大，是个好瓜，他把瓜掰成几块让大家尝。爸爸尝了尝，不错，够甜，便买了一麻袋吭哧吭哧扛到四楼放在大床底下。那时西瓜不论个买，起步就是一麻袋。

西瓜是我和姐姐夏日里的最爱，和光明奶油冰砖并列。不过冰砖在当时算得上奢侈品，不是每天都能吃到。爸爸妈妈的厂里有个规定，当日气温高过35℃，中午会给每位职工发一块冰砖。妈妈一拿到冰砖，就急急忙忙往家赶，留给我和姐姐吃。天气热，走了一路，冰砖化了不少，放在碗里，变成了小小的一块，我和姐姐一人拿一个勺子，没两口就吃完了，觉得不过瘾，只好舔调羹，舔完调羹舔碗，舔完碗又把包装纸再拿来舔几下，那上面还有奶油呢，别浪费了。妈妈见了心疼，等爸爸下班回到家，对他好一顿数落，说怎么当爸的，自己那份冰砖一发下来就吃完了，也没想着留给两个女儿，太自私了！一块冰砖上升到人品问题了，这还了得。打那以后，但凡发冰砖，爸爸便和妈妈一起第一时间拿回家，这下，我和姐姐一人一块，过瘾！可惜，高过35℃的天没那么多，一整个夏天都吃不上几回。倒是西瓜，敞开了供应，从夏初到夏末。

我和姐姐两人战斗力极强，每天干掉一个西瓜。通常是下午，姐姐手起刀落，西瓜瞬间分成两半，插上调羹，放在两个脸盆里，脸盆既可以盛淌下来的汁水，又可以用来吐籽儿，一举两得。我和姐姐一人端个盆四仰八叉坐在沙发上，把电风扇调到最大档，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着瓜，清凉又惬意。姐姐比我大三岁，高我半个头，照道理，分西瓜的时候，她应该吃大的那份，但我偏偏就不乐意，凭什么妹妹该让着姐姐？又是噘嘴又是跺脚，姐姐怕了我，每回都把那大的半个让给我。我野心很大，胃容量却有限，吃了小半个就停了，再吃肚子就要炸了。剩下那部分便留给妈妈收尾。一日又一日，一个夏天又一个夏天，就这么过了。

那时觉得一切都理所应当，姐姐就该谦让我，妈妈就该吃我的剩食，如今想来，哪有什么理所应当，不过是仗着她们爱我才敢如此霸道。后来长大了，离开姐姐和妈妈的庇护，一路求学、工作，也常由着性子来，爱憎分明，无所忌惮，傻傻往前冲。有朋友说，你这个年纪还能保有这份率真，一定是因为童年得到了足够的爱，安全感十足。听着朋友的话，我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扛着一麻袋西瓜上楼的爸爸，钻到床底下挑西瓜的姐姐，以及永远帮我收拾残局的妈妈。那是我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应该还有35℃以上的高温天，小心翼翼捧着一块冰砖匆匆忙忙赶回家的妈妈和爸爸……

出门再远，总要带上茶，朴素的茶香里，有家乡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