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不亦快哉”

黄柏生

文学批评家金圣叹，曾用轻快的文字，捕捉生活中的乍一巧遇、弥足珍贵、可遇而不可求的点滴身受，“绘”成一幅幅鲜活的文字速写，题为《快事》，让读者随同“不亦快哉”。近日得读，兴致油然，仿而效之，撷取如下。

其一：30多年前的一个年末，我和老母、小孩乘长江轮船去武汉探亲。上海到武汉，上水需四天三夜，我护老带小，每顿餐饮都由我包揽。一次午餐，我最后端回一满碗免费热汤，因雨天甲板滑溜，两手紧拢缓行。突然，一壮汉迎面撞来，我躲闪不及，一碗热汤全倾泼他身上、溅在我脸上手上，我俩同时“啊”的一声惊呼。面对这个冒失鬼，我不知该责备还是道歉，四目直对！突然，彼此惊呼：“阿哥！”“阿弟！”——原来，迎面撞上的正是我失联多年的至亲堂哥！他因子女多，这些年为谋生奔波各地，这次正是去武汉年末结账；接着，他边脱棉衣边兴奋地嚷嚷：“快，见婶娘去！”

古人说的人生四大喜中，“他乡遇故知”排序第二。然而，以这种概率极小的方式“获喜”，不亦快哉！

其二：我1959年读师范时，偏好文科，尤其厌弃物理。一次期末大考，引进苏式作派：老师提纲挈领编拟全册180多个知识点，实际考试时，考生从纸盒中任取其中一签作答。我面对这么十倍于“十八罗汉”的“菩萨”，越“拜”心越烦，心想，反正一科不及格不会留级，干脆“勿理”！临赴考的早上，我因起身迟，破例乘公交前往。车快到站，司机因避让猛刹车，站立的乘客全数向前倾倒。一位抱婴儿的少妇怒斥身边猛男：“你身强力壮也不站稳，压在我们身上！”那猛男立刻反唇相讥：“你没学过物理？车辆行驶时突然停止，运动中的乘客还在运动，怎么不往前倒？这叫惯性！我怎么料到突然刹车？”下了车，我急急赶往考场，气喘吁吁去抽签，展开卷面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当公交车在行进中突然停止或停止后突然起步，乘客分别怎么反应？这是什么原理？——天助我也！我立刻气定神闲，把适才男青年的答话从容地“移植”过来。监考老师颔首频频，“五分！”（当时采用五分制）我这也是一种“撮外快”，“撮”得不亦快哉！

其三：老母一直戴翡翠蛋面24K细指环，一天晚饭时突然失声：“啊，我的戒指呢？”这可是她唯一的传家宝，非同小可，再无心就餐。当时，我见大女正举箸夹上一块鲜咸鲞鱼，忙提醒：“这鱼，鱼刺又细又密，慢点吃!”转身帮母亲找。突然，大女惊叫：“爸，这是什么呀，牙硌痛了！”吐出一看，竟是那枚细翠绿宝戒！原来，我们甬帮人喜食腌货，母亲擅长此活。年关临近，她忙着腌制猪肉、鲜鱼之类，在抹盐时，戒指不知不觉脱落其中。失而复得，母亲始则喜、继则惧：要是孙女无意中咽下戒指，这年还过吗？各种心绪如同过山车，她不吃饭了，闭目合十，大念阿弥陀佛、祖宗保佑。回想这“传奇”一幕，不亦快哉！

沧桑历历，年稍长者，谁未曾身历如似的“不亦快哉”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