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6月28日 星期六
澜沧 “整村打造”世外桃源
第24/25版:上海支援滇新七县决战决胜脱贫攻坚纪实 2020-10-16
“直过民族”奔小康,拉祜人搬新房进课堂

澜沧 “整村打造”世外桃源

澜沧县上海对口帮扶示范项目云山自然寨航拍全景

胡扎妥 澜沧勐朗镇罗八村

上海援滇干部、澜沧县副县长张辉

“呀米呀吧成长课堂”上的拉祜族小朋友

当地民俗文化表演

特派记者 杨洁/文 徐程/摄

云南省普洱市澜沧县

你听说过“直过民族”吗?在新中国成立之初,一些边疆少数民族还过着原始生活,仿佛处于“人类的童年阶段”;所谓“直过”,就是跨越几种社会形态,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

全国“直过民族”人口最多、区域面积最大的县,就是中缅边境线上的一座小城——位于云南省普洱市的澜沧拉祜族自治县。

受社会历史、地理位置、民族宗教等因素影响,澜沧县贫困面大、程度深,到2013年底,全县建档立卡贫困人口近20万人,贫困发生率高达45.85%,是脱贫攻坚战中极难啃的一块硬骨头。

1996年,澜沧县被列入上海市对口帮扶受援县之一,由黄浦区对口帮扶。24年来,上海组织实施了一批帮扶项目,累计投入帮扶资金约3.2亿元。

从东海之滨到西南边疆,温暖与爱心源源不断。当地人说:“决战决胜脱贫攻坚,澜沧县实现的是‘一步千年’的历史性跨越。”山河依旧,换了人间。

脱贫者说——

“95后”致富带头人

我是拉祜族人,1995年出生,家住在勐朗镇罗八村。小时候对家乡印象最深的就是泥巴路。上学住校那会儿,从家到校要走8.5公里山路,还要背米去换一周的饭票。有次下大雨,我快到学校时狠狠摔了一跤,辛苦背了一路的米全洒了。我哇地一下就哭了。

2013年,我家被纳入建档立卡户。之前的家庭收入主要靠种甘蔗、稻谷、玉米,利润都不高。而罗八村是一个比较封闭传统的地方,我爷爷说,以前一直过着刀耕火种的生活,也没人想到可以种点别的。

爸妈觉得知识改变命运,就省吃俭用支持我念书。2018年,在我从普洱学院毕业后的一年,我看到了回乡创业的机会。当时,村委与挂包单位去外地考察,发现罗八村的海拔和气候适宜青花椒种植,就想引进一个青花椒新品种。核算下来,每亩地大约能有3万元收入,还有种植补贴。而且和采购商签好了合同,销路不愁。

这是一个带动村民脱贫致富的好机会!2018年,我带头试着种了16亩青花椒,2019年,又多种了15亩。种下树苗要三年才能投产,到明年,大概第一批就可以丰收了。

“小扎妥!这个花椒要打什么药?”“小扎妥,这个花椒怎么修剪?”我是村里唯一一个大学生,又是年轻党员,大家很信任我,有什么花椒技术管理方面问题都来找我。村委和挂包单位也会派人手把手来教,我在示范地学会后,再回到寨子里教给老百姓。现在整个寨子有48户人,只有4户还没有种,全村青花椒种植已经扩大至3599亩。

特别感谢上海项目,现在村里路也修好了,环境也整洁多了,我们还住进了新房。听爷爷说,以前大家活动范围很小,最多去周围亲戚家去串串门,进城太难了。现在水泥路铺通了,摩托车成了“标配”,40分钟就到,一大早进城卖点自家种的蔬菜水果,回来还可以接着干农活。

上海还投入了黄浦区对口帮扶资金33万元,帮我们新建了花椒烘干厂和配套设施。我们现在都等着明年的好收成!

安居

从“竹笆房”到宽敞新屋

茅草盖屋顶,竹编糊上泥巴,就当成墙;室内伸手不见五指,为了御寒,盖房子不装窗……在竹塘乡云山村,记者看到这样一间简陋小屋,当地人叫它“竹笆房”“挂墙房”。

云山村的农户均为“直过民族”拉祜族。若非亲眼所见,很难想象,直到2017年,竟然还有人住在这样原始的房子里。村干部清楚地记得,那一年,农户人均纯收入仅为3198元——这个数字,不到全乡人均纯收入的一半,不足全县的三分之一。

“原来在澜沧,像云山村这样的情况不少。”上海援滇干部、澜沧县副县长张辉到澜沧一年多时间,跑遍了全县,“有人屋里没家具,就在地上弄个床垫直接睡;有人好不容易有个沙发,靠背上却有这么大的窟窿。”说着,他在空中比了一个大大的圈,“可能也是从别处捡来的。”

“直过民族”的贫困鸿沟如何跨越?上海拿出的方案是“整村改造”——集中优势资源,打响贫困歼灭战。

2017-2018年,上海投入财政资金1900万元帮扶云山村。在沪滇两地的合力帮扶和各方力量的广泛支持下,这个拉祜村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危房改造、基础设施、道路硬化、环境美化……凡是在村里看得到的,基本都是上海建的。”澜沧县扶贫办沪滇帮扶项目负责人穆楠这样形容。

新房怎么建才好?让村民自己提想法。屋顶是大斜坡,符合民族特色;就地取材的碎石料装饰围栏,保留自然气息;家门口有小菜园,想吃什么菜就摘一点;家畜集中圈养,再也不用直接和猪牛睡在一起……从上海来的公益设计团队改了一稿又一稿,要确保新家是村民们真正喜欢的模样。

“宽敞,明亮,好住!”尽管普通话说得不好,但只要提起新房,村民张大友脸上的喜色就藏不住。2017年,竹笆屋开始改建,他自己贷款支付了4万元,政府补贴了4万元,现在新家的住房面积有约66平方米。生活条件也得到改善,电视、沙发、床柜等都陆续添置了。

2018年,和张大友一样,村民们基本全部搬进了新家。今天的云山村环境优美、空气清新,再也不会“到处臭烘烘”“找不着下脚的地”了。天气好时,村寨间云雾缭绕,仿佛“云深不知处”的世外桃源,正如其名。“竹笆房”在村里只留下一间,特意保存下来,留作纪念。

安康乡南栅村、勐朗镇罗八村、东回镇班利村……以云山村为样板,上海项目又在澜沧县多个点位开花结果。截至目前,上海在澜沧共实施整村推进项目139个。

产业

让“青山”变成“金山”

在“整村改造”中,除了危房改造与基础设施建设,更重要的是“造血”——通过扶持特色产业,让村民拥有稳定的收入来源,靠自己的双手创造美好生活。

生火,烧锅炉,煮粮……在云山村蒿枝坝,刚刚投产的云辉酒业飘出阵阵酒香。酿造车间里,工人张六金一早就忙活开了。

张六金是蒿枝坝一组的村民,曾经是建档立卡户,仅靠种植稻谷、玉米等维持微薄收入。“新厂正需要烤酒工人,问谁能吃苦。”张六金主动报了名,“我说我是吃苦长大的。”

现在他已经熟练掌握了技术,每月工资能有2000元。更令他开心的是,酒厂就在家门口:“骑车5分钟就到,孩子方便照顾,周末还有时间干点农活。”

云辉酒业由上海出资建设,所产的酒非同一般,是三七酒——这是当地“林下三七”产业链中,提升产品附加值的一环。

林下三七,是中国工程院“农民院士”朱有勇团队根据澜沧地理气候特点量身定制的科技扶贫项目。借此成果,2019年底至2020年上海整合450万元资金,在朱有勇院士的指导帮助和云南农业大学专家团队的组织实施下,帮扶云山村、东主村建起了林下有机三七种植示范基地与三七酒厂。

“青山”变成“金山”。走进种植基地,阳光从高耸的松林间丝缕垂落,地上是一排排矮矮的“小帐篷”。蹲下查看,避雨膜覆盖下,三七长势喜人。“三七的经济效益比普通农作物高得多。平时需要经常勘查,及时清除杂草等。”基地相关负责人李洪城告诉记者:“到目前,有大约400名村民来基地打工,每人每天可以有80元收入。”

“村集体可以按比例享受三七种植示范基地与三七酒厂的收益分红;农户可以在基地或酒厂务工,也可以通过种植玉米、高粱等为酒厂提供原料。”张辉同记者算了一笔账:收益分红、土地租金、务工所得、种植收入……就这样,昔日产业薄弱的拉祜山寨,拥有了自己的特色增收产业。

一人就业,全家脱贫。有人留在家门口,也有人选择走出去。

记者到澜沧的第二天,正遇上圆通快递与澜沧县签约,要在当地招募更多劳动力,送往位于青浦的物流园区工作。“上海需要工人,当地需要工作,这是双赢的合作。”圆通快递相关负责人许张清说。

“截至9月底,今年我们已经送了221人到上海工作。”澜沧县人社局副局长范丽芳介绍,依托沪滇劳务协作专项资金,为贫困劳动力搭建就业平台,2017年至今已劳务输出至上海412人,其中,建档立卡户292人。

教育

“竹蜻蜓”飞向“呀米呀吧”

9月16日上午,一场特殊的新生开学典礼在澜沧上海新纪元实验学校举行。有多特殊?这是学校的第一届开学典礼,校园其实还没有完全建成。“听说是上海来的学校,家长们非常关注,都渴望把孩子送进来。”校长封水高说,无论是建设工程、招生工作还是教师培训,都在与时间赛跑。目前,高一、初一新生共270名;校园工程建设,预计在11月底完成。

“普洱市的教育在云南省是比较薄弱的。来自上海的教育资源,承载着无数人的梦想和希望。”张辉说,“原来都是把孩子送出去,现在要能把孩子留下来。”

孩子们正是澜沧县未来发展的希望,大山深处的拉祜村寨,也需要社会力量介入干预。原来,很多拉祜小朋友上学前从没走出过寨子,普通话基础几乎为零,在适应全普通话的义务制教育过程中困难重重。

面对学前教育的“真空地带”,2018年,上海市阳光善行公益事务中心的志愿团队走进大山,开展“呀米呀吧成长课堂”——呀米和呀吧,分别是拉祜语中的男孩和女孩。

“90后”拉祜姑娘李梦爽原本在县图书馆工作,以志愿者身份参与了“阳光善行”公益后,她毅然放弃本职工作,成为专职社工。去年5月,在“阳光善行”的指导下,“竹蜻蜓社区公益事务中心”成立,李梦爽是发起人之一。在此之前,普洱市还没有专业、正式的社会组织。

“呀米呀吧成长课堂”持续开展,变化也在悄然发生。“一开始是我们每家每户敲门让孩子们来上课,后来,是大家主动过来,哪怕下大雨,也没人缺席。有时课堂延期,他们还会打电话来问:‘老师,什么时候来上课?’”这让李梦爽很感动。

“竹蜻蜓”是澜沧第一家由民间力量发起的社会服务机构,内生力量正在被发掘。

“我的父母不会说普通话,我到小学四年级左右才听得懂。”“竹蜻蜓”志愿者张克艳今年读初三,平时,她也是村里的小“翻译官”。最近一次的课堂上,她戴着猫咪装饰,通过游戏与动作表演的形式,给娃娃们示范什么是“走”“跑”和“跳”:“希望弟弟妹妹们早点学会普通话。”

教育帮扶与社会工作已在澜沧生根发芽,“竹蜻蜓”也将振翅而飞,飞向更多“呀米呀吧”。

文化

歌声代替“两道翻译”

谱曲,填词,创作一首动听的歌需要多久?对于东回镇班利村村民罗娜算来说,“一两小时就写出来了”。她与邻居郭玉兰组成的“兰算组合”已经创作了好几首歌曲。更神奇的是,她们不懂五线谱,简谱也只看得懂一点。创作时,罗娜算轻轻哼唱音调,用手机一节一节录下来,一首歌就拼好了——旋律悦耳动听,歌词朗朗上口。

拉祜族有着令人羡慕的音乐天赋,“会说话就会唱歌,会走路就会跳舞”。“兰算组合”所在的东回镇班利村,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牡帕密帕传承基地之一,是享誉全国的拉祜族“摆舞”诞生地。农闲时,村民们就抱着自学而来的乐器,载歌载舞。

班利村距离景迈机场仅7公里。尽管有交通便利优势,优秀的传统文化却“藏在深闺”中。曾经作为深度贫困村,班利村脱贫摘帽一度面临着较大压力。

2018年末起,上海连续三年帮扶东回镇班利村,村容村貌焕然一新。去年7月,张辉到澜沧县挂职,班利村正是他在基层“挂包”的地方。“我第一次进村时,正好遇到两个喜欢少数民族文化的游客,想找一间民宿住几天。”当时张辉就冒出一个念头——文化扶贫,有戏!

2020年,黄浦区投入计划外援助资金67万元,改造提升村里的文化舞台与配套设施。增设遮阳大棚和防腐木看台,还有音响控制室、演员更衣室……“舞台背后的小屋子,是民俗文化传承基地;依山而建的一栋景观台,可以做农产品展示销售的平台;几栋传统吊脚楼,可以修旧如旧,改造成民宿。”每过几天,张辉都要到施工现场查看进度,说起项目,他总是侃侃而谈。

“以前我们只是过节的时候自娱自乐,或者临时性的外出表演,有些还不愿意,觉得耽误了她们干农活。”村里还新成立了演艺公司,已经有近百人加入,大家自己编曲,自己唱跳。公司负责人岩虎说:“现在有了上海项目进来,大家表演更正规了,次数多了,跳舞的积极性也更高了。”就在几天后的10月17日“国家扶贫日”,班利村将有12名村民到上海展演,代表普洱市推介文旅资源,宣传少数民族文化。

目前,班利村已成功实现脱贫出列。到2019年末,澜沧县提前一年达到了脱贫摘帽的标准;2020年4月顺利通过贫困县退出专项评估检查,并获“零漏评、零错退”的高度评价。

而在张辉眼中,更重要的是人们精神面貌的变化。刚到澜沧的时候,张辉下乡需要经过“两道翻译”:一个是从拉祜语到澜沧话,一个是从澜沧话到普通话。“村民们原本非常害羞,看到外人就躲开。”而经过一年的相处,他渐渐能听懂一些澜沧话了,村民们也更加热情,会主动打声招呼,或者唱首歌表达心意。

“满山花开为你绽放,满山绿叶让你倾心,载歌载舞欢迎你,我们真心欢迎你!”在欢快的曲调中,已无关任何方言或地区的差异,张辉也会跟着唱几句。真情付出,真情感谢——所有的情谊,全在这歌声里了。

支援大事记

1996年,澜沧县被列入上海市对口帮扶受援县之一。

结对帮扶

黄浦区3个街道与澜沧县3个乡(镇)、3个贫困村结对,黄浦区各类企业与澜沧县102个深度贫困村开展结对,开展“携手奔小康”行动。

整村推进

帮扶24年来,上海累计投入帮扶资金约3.2亿元;实施整村推进项目139个,建成温饱试点村67个,希望小学34所、儿童之家2所,村级卫生室36个、医技楼2幢等。

提前达标

截至2019年末,澜沧县贫困发生率从2013年末的45.85%降至1.61%,提前一年达到整县脱贫摘帽标准。

脱贫摘帽

2020年4月,澜沧县顺利通过贫困县退出专项评估检查,并获“零漏评、零错退”的高度评价。

记者手记

在澜沧,一个村的面积可能比整个黄浦区都大,一年多的时间,援滇干部跑得过来吗?——采访开始前的小小疑问,在连续蹲点一周后彻底打消了。

跟着张辉一起上山下乡,我们跑了几个乡镇。每到一个地方,大家看到他都是熟悉的、笑眯眯的:“张副,又来了!”有些村寨看上去近在咫尺,实际上要翻山越岭,最多的一次,张辉一天“狂奔”500公里山路。为了应对频繁的奔波,他的后备厢里装着三件“法宝”:一个靠垫,累了稍微休息一下;一件冲锋衣外套,变天了可以御寒;一把砍刀,遇到山体滑坡时清理树枝路障。

感谢这群在大山里“狂奔”的人们,带领“直过民族”从贫困奔向小康,跨越“一步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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